庆功之夜的美文

时间:2022-10-06 03:39:17 美文欣赏 投诉 投稿
  • 相关推荐

庆功之夜的美文

  矿区最后一批样品的试验报告摆在了汪成的桌上。他轻轻放下手中正在草拟的工作总结,拿过第一份报告,眼光无意识地扫上了AI2O3的结果,45,远高于边界值30,心中不觉一喜;再一份一份地看下去,55,60,33,28,78……18份报告,只有一份结果是28,略低于边界值。他身向后一仰,才发现没有靠背,索性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含在嘴里,暗暗道:“没想到找矿效果一直这么好……可以圈定矿体,估算资源量了。”

庆功之夜的美文

  晚上吃饭时,他特意多倒了半碗酒,——包谷酒,今天这个酒似乎格外有味道。他对旁边的卫勇道:

  “你负责1、3、5,7,9号勘探线的矿体估算;蒋晓奇负责2、4、6、8、10号勘探线的矿体估算。今天是月初,在中旬以前把储量估算图和结果整出来。下个月准备向省交易局申请验收……来嘛来嘛,先喝一口。”

  他说完,大家埋头各自咕地喝了一口。

  “坚持了两年多,都快客人变主人了……小松还娶得了一个媳妇;但,总算没有白费力气,见矿效果奇好。最后这批样几乎都见矿,大都超过规定值。——这下‘老板’高兴了,投资了几千万,总算有动静。”汪成边说着边往嘴里塞一大块肉,又埋着头,扒一大口饭。卫勇和蒋晓奇都跟着笑。卫勇道:

  “还是小松收获大,得了个老婆,哈哈……”

  “你也不差,”蒋晓奇道,“两年得了两个优秀工作者,一个优秀党员。”

  “哎,那不算啥的。是兄弟哥子们鼓励支持我。我做得再多,也比不上汪经理辛苦,一天忙到黑,连笑脸都难看到……”卫勇道。

  “不能这样说,是性格这样;不是不想笑,是笑不起来呀。你们晓得的,两年,完成200多平方公里面积的勘查,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少说也得个三五年;但现在找矿,不像传统找矿,周期拖得太长,一个矿山从找矿到开矿少说得十四五年;而现在,讲速度,讲效益,普查详查勘探同步进行,三五年后就要建矿山……年前到县里开会,领导在会上发话,要我们不一定面面俱到,边勘探边修改设计,根据见矿效果,选出重点突破区域,确定首采面,加快勘探进度,弄清一块先动工一块;边采边探。——这种快捷模式,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呀……”汪成道。他脸上的汗水像一股股小溪流一样,向颌下漫流。他一喝酒就这样,就跟上山填图采样似地——在日头下,汗水淌得全身像蒸桑纳。

  汪成快五十岁了,是弄弯向斜铝土矿整装勘查项目的经理,项目部十五六个人,很热闹。卫勇和蒋晓奇都三十出头,分别是矿区两个小组的组长。

  听着汪成的一通议论,小松眼睛都睁圆了。他两年前参加工作,两年来,已经从一个出校门的学生变成了一个老练的地质员。

  吃完饭,几个人都有了醉意,卫勇就组织几个人打麻将,汪成也来凑角子。他平常不打麻将的,烦琐的工作和应酬已占据了他太多的时间。卫勇笑道:

  “哟,汪经理也来打呵?——好,今天兄弟们有奖金发了;汪经理,输多了不准耍赖的哈?哈哈……”说完,桌上的几个人也跟着哈哈地笑。汪成道:

  “都说不会打牌的人手气好,我只打点手气得了。恐怕你还难赢到我的钱哟。”

  说着,大家就唏哩哗啦地垒起牌来。

  到午夜时分,天渐渐凉了起来,但天上的月亮还亮晃晃的。这正是阳春十月,只弄弯高拨高,比其它地方要凉。汪成摸出身上仅有的十块钱放在桌上,道:

  “行了,身上就这十块钱了,全输完了……卫勇这个乌鸦嘴,说得就是准。好了,休息了,明天还有大堆事情。”大家都有了倦意,就都起身回寝室休息。

  汪成这一晚睡得格外踏实。

  两年前的初夏,这个项目刚刚上马,汪成就遭遇了一次下马威。事情是这样的:他们的钻机到达工地后,引来了大堆村民的围观。钻孔在半山腰里,山背后延伸出去是连绵的山脊。在围观的人群中,村民们在悄悄议论着什么。汪成带着地质员卫勇和蒋晓奇,把钻孔孔位定好后,机长向长发开始张罗着抬钻机。钻机还在山脚呢。汪成他们定完孔位后就回项目部了,但还没到项目部,就接到向机长的电话,说村民们不让搬机子。问是哪样回事?向长发说,“村民们讲,你们定的孔位是在当地村民们的‘龙脉’上,打钻扰动了‘龙脉’,怎么办?所以不准在上面打。”

  “龙脉?穷了几十年了,我看龙脉也没有保佑他们发达……简直扯谈!”汪成道。

  “但不行呵!说不通,几十个村民围着我们,动不了呵!而且没有民工……”向长发在电话中道。

  “找民工?就你们自己,想法把钻机和配件看好,小心被偷喽。今天晚了,明天我们到现场来看一看。”汪成道。这一晚,汪成没睡好,一直翻来覆去的,怎么做?脑子老是在旋转着这个问题。第二天上到机场,二三十个村民仍围在钻机周围。汪成找到向长发,问他:

  “找到解决办法没?村里哪个说话算数?”

  “不消。”向长发皱了皱眉头,“我想请村民组长喝台酒,喊不来,怕被村民骂祖宗。一定要我们迈开这条‘龙脉’,不然,不好说……”

  “这事情不好整了。这个‘龙脉’,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你怎么说服他们?只有向上级汇报喽。”汪成说着,摸出香烟,抽出两支,递给向长发一支,各自含在嘴里,点上火,缓缓地抽了起来。汪成把这个情况讲给大队部,队长韩朝贵说,“你亲自去和县国土部门协商哈……”第二天,他到县国土部门协商的结果是:得挪位置。他们说:

  “这是少数民族地区,迷信得很,要说通他们,很困难。动他们的‘龙脉’跟挖他们祖坟一样,哪个惹得起?……尊重民俗吧。经理,叫技术员们想点办法,挪开这个位置,不可能非在这里打不可吧?”

  汪成无话可说。心想,告诉村民们,我们是为地方经济发展而打钻的,怕没有几个人听得进……移吧!按照规范要求,挪孔。连夜研究挪孔方案,几经修改,最终得到总工办同意,把第一个孔位解决了。

  但接下来,更严竣的事情来了:没有水。当地严重缺水,村民们的生活用水要到山外二三里外的水井担水,这对需要大量用水的钻探来说,无凝成了瓶颈。向长发没办法,只得和汪成商量,到外面买水。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愿意卖水的地方,几十块钱一车,一车大约二三吨水。这样水显得比油还贵了。但为了完成任务,汪成也只得咬牙同意了。

  工作陆续开展起来。

  弄弯地势偏远,植被发育,到处是茂密的树林,这给地质工作带来不少麻烦。汪成带着卫勇、蒋晓奇、小松等上山填图,都得带上砍刀,遇到无路可走时,就挥刀砍出一条路来,有时砍一条路要花上一二个小时,才找到岩石露头,或钻孔孔位,这大大迟滞了地质工作进度。每次从山上下来,除了一身汗臭,还有满手臂的血丝丝……一次砍树时,小松不认识漆树,砍倒一棵小漆树,树浆粘在手上,第二天半个身子竟全肿了——遭漆疮了,奇痒无比,晚上都无法睡觉。折腾了半个多月,才慢慢恢复。

  不过这还不算,最辛苦的恐怕还是没完没了的走路。有时为了找一个钻孔孔位,汪成带着卫勇和蒋晓奇要走三四个小时的山路,这一去一来,就近8个小时,所以常常是天一亮就出发,天黑尽了才回家来。到了项目部,人软得像一根泡在水里的面条一样,再也立不起来了。有一次下山途中,卫勇竟被一只野蜂子叮了一口,右手臂肿起圆一样的大包来,到村卫生所打了一个多星期吊针才好。

  在山上一呆常常是二三个月才回家一趟。有一次汪成回家时,已是凌晨。走廊光线不好,到家门口按门铃时,老婆曾旭不敢开门,她怯生生地问,“你是哪个?……”因为门外的汪成走得匆忙,没有刮胡子,满脸胡子拉碴的,从‘猫眼’望出去,曾旭竟没认出他来。又累又饿的汪成不耐烦了,吼道,“我是哪个?怕你找老子打哟!……快开门!忘了带钥匙了。”听到熟悉的话音,曾旭才把门打开。第一年汪成没有回家过中秋;第二年中秋,他还是没能回家。晚上就和家人视频。老婆拿一个月饼在电脑屏幕上亮一亮的,笑嘻嘻的,还喊来走路一拐一拐的父亲和他打招呼。老父亲看到汪成脸晒得黑黢黢的,头发老长了,乱篷篷的,脸就沉了下来。说了一句,“看上去,你比你老汉还要老喽……”视频过后,他久久无法入睡。窗外没有月光,月光被天上的云遮住了,晚凉一阵阵袭来,不觉有些寒冷了。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忽然感觉眼里热热的……他好像一下子明白过来,差不多干了三十年地质,好像从不曾和家人在一起过过中秋。

  时间过得很快,两年多时间转眼就过去了。218平方公里面积的勘探,就剩最后一批样的化验结果了。前几天韩朝贵问他,“下个月就要组织野外验收了,准备工作进展如何啦?”他小冀冀地说,“就看最后一批样的结果了……如果一切正常,就剩储量估算了。”

  第二天,汪成起床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曾旭打电话,说,“再坚持二十天,就大功告成了;储量结果出来了,很快就验收。剩下的,就是回队部编写报告了。到时就会天天打扰你了哈……哈……”曾旭也跟着笑了笑,说,“好呵,你可以天天给我煮饭了。”汪成心里涌过一丝兴奋,道,“应该的,应该的……”

  二十天后,卫勇和蒋晓奇编制完成了弄弯矿区的铝土矿储量估算图,总资源量1亿多吨,比设计估算资源量高出5000余万吨。这个消息让汪成十分兴奋,马上打电话通知了韩朝贵,韩队长高兴地说,“单凭这么好的资源量,这次野外验收可以放心了,一定能通过,到时我宴请你们这些功臣哈。”“谢谢韩队了!——你说话要算数的哟?”“哪有不算数的呢?不过一定把收尾工作搞好。”“一定一定,请队长放心……你把酒准备好就是了。”

  当天,汪成拿上资源量估算图回队部,他要亲自向总工办汇报。回到队部已是晚上了,把资料放在队部,再回家。但当他打开房门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打老父亲电话,才晓得曾旭住院了,老父亲也在医院。他匆匆赶到医院时,曾旭在重症监护室还没出来。父亲告诉他,“曾旭是下午发病的,估计是突发脑溢血……她有几个月了,一直喊头脑,我早叫她来检查的,就是不听,嘴里‘嗯嗯’地答应着,就是不见行动……唉,拖老伙了。下午在上班时,晕倒了,是单位的人送她来的医院的……”汪成感到全身上下有火在烧,烧得他很难受,仿佛每一个细胞都似要爆炸似的。

  几天过去了,曾旭还没有醒过来。这天,弄弯整装勘查项目进行野外验收,队长亲自带队,卫勇和蒋晓奇参加验收。因为找矿成果突出,验收很顺利。在验收总结会上,有个专家问,“这个项目不是那个老地质——汪成带的队吗?怎么不见他呢?”韩朝贵一时语塞,但马上轻描淡写地敷衍道,“有事,他家里临时有事……晚上我们做东,大家好好聚聚哈。”当晚,在和专家组、业主吃饭时,韩朝贵和各位频频敬酒,对专家们的评价表达感谢。专家们说,“队长派有丰富工作经验的老地质来主持工作,又有这么多年轻队员的热情努力,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是意料中的事呵……队长,是你们的工作做到位了,应该感谢你们呵。”“呵呵,谢谢专家鼓励!我们会继续努力!继续努力!……来,我敬大家一杯。”韩朝贵说完,站起身棒着酒杯向四周举了举,仰头“咕”地干了杯中酒。专家也举杯干了酒。气氛很热烈,大家的脸上都写满了笑意。

  但此时,在同样一片夜空下,有一个人却无比的沉默,——他是汪成。因为刚才医生告诉他,曾旭再也醒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