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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山遍野的今天散文
时间，从哪里开始，又到哪里结束？
穷尽千年，那一声微微的喟叹仍在耳边回荡，逝者如斯夫……而不舍昼夜的又岂止是时间？
时间，回旋。许多旧事在时间的掩映中若即若离，如同一本日记里的光景。新年来了，又去了，仍旧回到像是一匹粗麻的日子。编织，复编织。
故事，就是过去的事了。正在经历的太纷杂，还来不及沉淀成某个可以娓娓道来的故事。想起美国诗人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因为深幽，所以感人的诗句：每个人，都会失去一片旧日的生活，而他承载着——一些过去的梦想，一些希望纵深的旅途，一些来不及收集，也来不及细细叙述的片刻。所谓承载，想来也十分有限。一本渴望进入的书，一盏窗前的灯，或一杯黑夜一样的苦咖啡，都是时间。
时间？为什么把“时”与“间”组合在一起？现在我可能明白了，所谓时间，就是时光的间隔与离间，把人和人离间开来，把人和物离间开来，把自己与自己离间开来……时间的本身是：它不间隔它，它间隔你——读到刘诚龙在一篇文字前的题记，他说得很透彻。
是啊，时间往往在我们身后，显现出它本来的样子。有时是一段路，有时有一条河，有时候却是一道墙，能够隔阻的又岂止一个世界呢？
或许本不该相逢，也不该认清的一些恍惚印象。就这么相遇，而后同行，走了很远的路，才发觉你所失去的——正是你要追寻的。
离间，复离间。
流年，有时仅仅是歌里的几句，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直到现在，好像看到了一些无限真实的底色，无可言说，也无须辩驳。假如说所有旅行都是为了抵达一本书的入口，那么眼前的这本书已读到了哪一页、哪一行呢？人至中途，想起一些争取和努力，欣喜和失落，也总会在想象中和生活、和自己达成某种隐秘的共识。那么，就该是这样的吧，在这一年，这一天走到这样的路口。选择，总是意味着双向地取舍，放弃，或被放弃。路过，或被路过。
一本书，渐渐完成，也再也没有欲望去探听声音之外的虚实。
对自己说，哪一天都可以作为一年的开始，从你认定了这条路，并坚持走下去的时候。重复，又怎样？日复一日不也是无休止地延续吗。
用一支黑色的笔在黑色的本子上写字——先前的墨迹显得明亮而清晰，待到后来，字迹散漫开来。黑色的纸张像是提早赶来的暮色，渐渐升起。写下的字句并不会完全消隐或融合，如同波澜不惊的一面湖水。经过反光，经由一个时间的侧面，文字是细碎的波纹，过去才是恍然一潭的夜色。
如同落幕。
只有在落幕之后才发觉，所谓永远曾经来过。
只在瞬间焕发的光亮之中，果断完成。读诗人刘漫流的《未定稿2000》中的言辞片段，他说，下午总是给我带来倾泻感，我就这样滑行到下午的最深处。笔尖追寻着白纸，到黄昏是一段着色的时间，与黑夜和白昼不同，它也有自身的明暗度。
这是写字的时间，也是自我叙述的深处。下午，与我来说是一段悠远的时光，它是平坦的，甚至是缓缓蔓延的，沿着一个平静光洁的水平面，徐徐衍进。有时阅读，有时书写，有时仅仅是无心中翻阅一本坚实厚重的书，不知道读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字句潜入心里直到在不断纷繁、飘飞，也不断掠过的文字中发觉暮色渐合。
这样的辰光，是美好的。阳光和阴影都是淡淡的，时间在此刻呈现出慈祥的一面。阳台上的花草和窗外的大树告诉我，这已是春天。
“夜晚就这样来临了。总是从谈论夜晚开始。我的前半生多处于这样的交谈中。跟自我，跟冥冥中的读者，跟你……”
在诗人假想中的读者，同样是具有实体，有点像闪动不定的发光体。“相对写作的黄昏，读者同样处在半明半暗中。写作，就是试图扩大并确认那较亮的一部分。那公开的昏星与秘密的晨星其实是同一颗。”
相对作者，或读者，都应该是同一条路上的行者，是少数人的相遇。我确信，这些少数人才是可以行进到最后的同伴，是过去、或未来的某种安慰。
在更辽阔的层面上，我们都是时间的读者。忘记了诉说，也不再轻易感叹，一年，一年，就这么在眼前一闪而过。像是车窗外的风景，风、云、山水、村庄、青草、麦田、站台、树林、飞鸟、赶路的人和车辆……都在匆匆的过影中平行流逝。还有轨道边天真的孩子，一如时间深处的自己，静静的，仰着头看着列车呼啸而来，又疾驰而去。一如一段繁华的记忆，向着远方之远，专注的瞻望。
列车是流动的，你却是静止的。如同杨子的诗，《静极的孩子》：静极的孩子／他的眼睛像海水／他的头发在风中飘静极了／他在无声地走／……父母的声音大极了／他们正在缩小／他们是沙子做成的／他是海水做成的／他像一个静极的小海向前移动／拖着透明的善良的身影……
静极，也是一种生命状态。流年中的列车，仿佛急速奔跑的城市，在眼前穿行而过，你还在原来的地方。远方传来幽凉的口琴，伴着那时的星光。想起，许多以为淡忘的片段。
那时的身影，仍在风中飘。
某天的云。
清晨，在透明的天穹中只有淡淡的影子。正午，蔚蓝和洁白相互映照，好像无限接近天堂的高原。黄昏，一抹锈红，斑驳中光华四射。远处，有归来的小鸟，也有不肯落下的风筝。
可以延续到很老……但依然安详的云朵。直到斜阳晚唱，直到夜幕降临，仍是让人无法逼视的美。某一刻，甚至可以成为半生的眷恋，合着似水流年，合着浮世余晖。
这样的琐碎记忆要一直走到人的心里去的。
所谓交集，岂止悲欣。
开——闭——开。或许，就是一个个自以为是的开始，或一个个不甘结束的留守。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或者，那是一个已经圆满的收尾。
写字，直到漫山遍野。听歌，直到年华老去。
守着一扇门，意味着更为固执的等待。
案上红灯，窗前皓月。
第九十八回的《红楼梦》。那时候，大梦将醒。该走的都走了，只见案上红灯，窗前皓月，依旧锦绣丛中……尘世，仍是依稀光影。诸如前生旧梦，诸如苍苍人群。流年之中，都变成一格一格泛出金华的影片，在寂寂无人的夜里，一遍遍回放。
观影者，即使只有一个人也能成为一盘散沙……
在阳光里，或在星空下，河流涌过，大静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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