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读妈妈散文

陪读妈妈散文

　　暮色初降，出门散步，迎面匆匆走来两个女人。蓬乱的头发，黝黑的脸，一脸的疲惫之态。错身让过，一股稻秸杆汁液的清香混合着女人劳作后体汗的味道，从鼻间席卷而过，我闻到了秋天田野的气息。这让我想起了记忆中，从田野劳作归来的母亲，想起了她因为辛劳而略显疲倦的面容，又想起了她因为归家看见儿女时温馨绽放的笑容。

　　女人匆匆的身影融于暮色中，她们像鸟一样散入我居住的小区内。我知道她们的栖息地在哪里。我居住的小区里有许多这样的女人，她们大都来自农村，她们有个共同的名字：陪读妈妈。随着子女考上县城高中，她们丢下家里圈养的鸡鸭，荒疏了田垄里平时繁重而忙碌的农活；又或者是辞了乡镇上尚且看上眼的工作，跟随着自己的子女，从县城的四面八方赶到学校的附近，“陪”孩子读书。她们或两三户一起合租一套廉价的套房，或者单户以低廉的价格租住在小区低矮狭窄的车库里。孩子三年苦读，她们就跟随着孩子一起，过着比太阳起得早、比星星睡得迟、寒冬酷暑没有空调的蜗居生活。

　　我家的车库里就居住着一对这样的母女。女儿刚上高一，瘦弱、寡言，是一个面色苍白的漂亮小姑娘。妈妈四十岁上下，农村人，脸色红润，一双大眼睛天生就带着几分的笑意。她与人说话的语调很是欢快而朗阔，蜗居车库的生活，在她那里仿佛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我最初对她的印象是：这是个不知道生活愁苦的人！一个不知道愁苦的人又怎能安静下来陪女儿吃这三年的苦？但后来才发现，她是一位能在辛苦中品味生活快乐的优秀女人。那日凌晨，我看见她站在小区昏黄的路灯下，悉悉索索地刷着牙。车库内漆黑一片，没有开灯，想必女儿正酣睡着。我们轻声地打着招呼，她问我怎么起得这样早。我说要出差赶火车。我问她为什么不睡觉。她说要起早给女儿烧早饭，烧好早饭得盛好了喊她起来。我问她天天如此吗？她说女儿学习又苦又累，她帮不了她，只能起早一点等她，睡迟一点陪她，也算是在精神上给她鼓劲。我说着“再苦两年就好了”之类的安慰话，心里暗暗地升起一股子佩服来。

　　再后来，便发现她除了为孩子烧饭洗衣陪孩子晚读外，还利用空余世间，在附近的玩具厂打零工，挣着以分计件的最廉价的工钱。农忙的时候，她起得更早，烧好饭菜预留给孩子，然后坐早班客车赶回家割麦子栽秧锄地割稻子，晚上再赶回县城租住地照顾上学的孩子。按说，这样的辛苦多少会有一些抱怨和愤懑，但奇怪的是，三年来，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位妈妈对生活的一句抱怨。在我眼里，她这样的生活算得上艰辛了。可是，我只看到了她的笑容，听到的依然是她的欢快和朗阔。也许在一位母亲的心里，与女儿在一起的日子，哪怕再辛苦，与她来说，都如品甘怡。有时候，我见她与其他陪读妈妈一起，三五一群，一边聊天，一边快速地扯着手上的玩具布条。她们以明亮高亢的声调互相开着俗而不陋的玩笑。我走过她们身旁，她们开在阳光下快意飞翔的笑声会瞬间驱散我内心的沉闷，让我这个住在楼房里的人对她们心生羨慕。

　　另一个陪读妈妈和她的儿子住在我家卧室窗户下面的小车库里。她的儿子头脑聪明，却不好好学习，喜欢偷玩手机游戏。一日，他母亲压着嗓子在窗户下责备儿子，大致是因为儿子在学校上课偷玩手机游戏被老师找了去。因为放任孩子用手机，导致妈妈被老师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母亲回来却不敢大声责骂儿子，她既心疼被学习压得愁眉苦脸的孩子，又担心正在青春期的孩子受不了刺激而直接撂挑子，也怕孩子学习不好，读不好书，将来考不上大学没有好的出路。陪读妈妈将这些烦恼和担忧压在心底，低声细语地劝导儿子不要玩游戏。母亲说了一大堆的话，孩子大约听得有点烦了，大声地回了他妈妈一句：“知道了，烦死了！”。接着就听到车库的铁门咣当一声响，孩子用脚狠狠地踢了一下门，撒腿就跑到了车库十米以外的地方站着，犟着头，像个倔强的小公鸡。他的妈妈彻底沉默了，肚子里揣着的那些话，只能留着到丈夫跟前去唠叨，或者在跟其他陪读妈妈们聊天的时候倾倒出来了。

　　陪读妈妈们的聊天氛围正常是愉快的，但一说到孩子们的“不争气”，就引出了她们心底的烦恼和忧伤，于是就纷纷诉起了苦。有骂孩子贪玩的，有骂自家男人不顾家的，有骂老师们对孩子不尽心的……但骂声到底缺少了一些底气，很是唯唯诺诺，没有平时聊天时互相调侃的欢快的泼辣，也少了不惧农田里一排场农活时的勇气。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些不怕苦不怕累不讲究吃不讲究穿的陪读妈妈们才会感觉到生活的一丝无奈。

　　我最初对妈妈们的陪读行为是很不为意的。孩子的人生固然重要，可是以丧失妈妈们的独立而正常的工作和日常生活来成全，实在是缺少公平，至少是不人性的。但就如古人所说：“不在其中，不知其味”。时隔一年后，想想我那时候的眼光是短小而肤浅的。

　　观念的改变是从我儿子到省城读高中的时候开始的。一点点集聚的想念让我在反思中感受到了陪读妈妈们的幸福。在离开儿子的那些失落的日子里，我才真正意识到女人的一生，精彩的除了事业，还包括家庭和孩子。能与孩子相伴，一路见证他的成长点滴，感受那里面的日增月长的乐趣和烦恼，才是人生最大的快乐。儿子，给我的快乐，是任何人所无非代替的。襁褓时，如太阳初沐般澄净而灿烂的笑容；童年时如银铃一样摇动的欢稚；青春时，第一次发现他的声带由清亮变得低沉，第一次发现他的嘴角边浮起了一层小男人的胡须，第一次与他说话时，看见了他细细的脖子里滚动的喉结；第一次看见他因青春期的叛逆而与我针锋相对，第一次见他从我的手上接过重物说妈妈让我拎，第一次见他像个朋友一样与我探讨人生……一路走来，这些无不让我感觉到生命的神奇和成长的喜悦，感受到亲情关爱流徊的律动之美。然而，这些生命中的珍贵，在我与儿子朝夕相处时，却从未被我刻意地收藏于心。当儿子到外地读书，当生活中不再日日可见他的笑容和他的“聒噪”，心底的失落是无法言语的。孩子在高中奋斗的三年、孩子在高中遭遇迷惘的三年、孩子三年成长的声音，在我的生命里，就成了一段空白，成为了无可弥补的遗憾。而陪读妈妈对原来生活的舍弃，跟随孩子，恰好弥补了孩子成长中的这些遗憾。看来，陪读虽苦，却如品茶，苦乐相伴，回味隽永，又让人生多了几分爱的暖意。

　　其实，陪读妈妈并非当今独之世相。历史上最著名的陪读妈妈大约就是孟子的母亲了。为了孟子能处于好的耳濡目染生长环境，孟母三次迁移住所，最终择学堂旁而居。“孟母三迁”的故事，成为一代又一代母亲的教育典范。只要人类存在，这个故事恐怕要一直被宣扬下去。陪读成功的典范中，最为我们熟知的还要数钢琴家郎朗的成才之道。其父朗国任辞去公职，一直陪伴儿子在国内外拜师、求学、比赛，父亲与儿子一起面对学业的历练，面对成长中的挫折与欣悲。朗国任虽身为父亲，却充当了父亲和母亲的双重角色，最终将郎朗培养成为国际钢琴巨星，不可谓“陪读妈妈陪读爸爸”中“成绩斐然”者。而今，当学历被提升到一个至高地位，学生又可以凭成绩来打破区域和学校的禁锢，凤凰便可以择枝而栖，而做父母的总是要倾尽全力保障孩子能读最好的学校。由此，“陪读妈妈”之现状也就愈演愈烈，大有春风吹过，大地皆江南之趋势。这些陪读妈妈们像蒲公英一样，散居在城市的一个个角落。优秀的女人，将自己点亮成灯塔之光，以期待照亮孩子未来希望之路。平凡的女人，将自己燃烧成烛豆之火，哪怕能送一些微光，驱散孩子脚下弥漫的黑暗，于她们来说，人生便是快乐而欣慰了。

　　而今，儿子在外地已经读到了高二，然我还是一个职业女性，未舍得放弃自己的工作，陪儿子去走那段青春成长之路。亦有过当陪读妈妈的想法，却没有辞职的勇气。看来，我的自私和懦弱，终究让我做不成伟大的“陪读妈妈”。唯有以这样的文字，值此三八妇女节到来之际，向所有的陪读妈妈们送上我最美的祝福！愿妈妈们幸福平安快乐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