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我不再怕黑散文

十五岁,我不再怕黑散文

　　十五岁那年秋天，爸爸在老爷岭弄了几段合抱粗的黄花松木，预备给李爷爷做寿材。

　　李爷爷本是一个读书人，因为成分不好，怕在山东老家挨斗，只身逃到了东北。后续的老伴带来一个女儿，李爷爷年近八十，盼望着自己能有一套好的寿材，我们两家相处得像一家人一样，爸爸觉得应该成全李爷爷的心愿，就到老爷岭选了一颗风刮倒的黄花松，按尺寸截好了用牛拖到了公路旁的树棵子里藏好——因为回家的路上有木材检查站，所以爸爸先回了家，想等天黑再偷偷运回来。

　　没想到，爸爸竟将任务交给了我：“你也老大不小了，人家周老大十三岁就能挣工分儿养活全家了。你赶着牛车去老岭屯舅爷家，让你小叔帮着装车，趁天黑把木头拉回来，送到李爷爷家。”

　　天黑，走八里的山路，路过大片的坟地，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上了刑场！但“父命难违”，我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这是个被称为“月黑头”的夜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满天的繁星眨着诡秘的眼睛。现在只有家里的老黄牛与我相伴了！我抱着牛的脖子，不敢往路的两边看，黑魆魆树林子里的每一处都让我心惊肉跳，只是偶尔一辆解放牌卡车轰鸣着驶来，车灯下牛的两只大眼睛闪着雪亮的白光时，我才能稍微平定一些，待那轰鸣声夹杂着呛人的烟尘散去，周围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越是怕越是胡思乱想，什么小孩子眼睛如果能抹上牛的眼泪就能看见鬼了，什么小鬼会打着灯笼跳着在野外走了等等。

　　我的浑身发冷，头发都要竖起了，走着想着，最恐怖的地带也到了！

　　第一恐怖地带是大洋桥：那年初夏，学校支农到对面的山上帮助生产队摘草莓，有人喊：“快去看呀，样桥下河里淹死个人！”

　　我和小伙伴们都跑到河边看热闹。听人说，死者是山那边石板村人，因为患病手术没有钱继续医治，就想一死了之。我们到了洋桥时，死者已被抬到了公路边，法医正把他肚子里苦难的绷带拉出来，——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苍白的脸上有一种解脱了的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把身子与老牛贴得更紧了，眼睛盯着路中央的黑暗，不敢向路边看，生怕那张白纸般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第二个恐怖地带是灌木丛中张老大的墓地：张老大是公社修水库时在采石场被石头砸死的。下葬之后几天，据说附近的驻军哨兵夜晚总能听到他坟头有凄惨的哭声，村里人说，张老大死得冤，所以他的亡魂就在夜里天天哭。

　　临近这个地带，我抱着牛的脖子，干脆闭上了眼睛，靠着“老牛识途”让自己掩耳盗铃般通过恐怖地带，可还是担心耳边会响起起凄厉的哭声。

　　等我睁开眼睛，恐怖地带还没过去，哭声没有听到，倒是对面影影绰绰闪过来一个人影。

　　“小平呀!”我的心立刻放松了许多，是爸爸来接我了！

　　“害怕了吗？”爸爸问我。

　　“嗯，路边全都是坟……”我这时才发觉自己的手抖得抓不住缰绳了。

　　爸爸是一个绝对的无神论者，他为生产队放了大半辈子牛，有时晚上回来，经常抄近路顺着乱坟圈子回家。

　　“都看见活人遭罪，谁看见死人享福了，什么鬼呀神的，都是自己吓唬自己。”爸爸告诉我，“我也知道你害怕，但你将来还是要自己走黑路的。我十四岁那年，你爷爷就叫我赶着马爬犁给日本人打官工，看守可怜我小，就在半夜偷偷放我逃走，那时山里狼特别多，我也是害怕，听说狼怕响声，我就把鞭子甩得啪啪响，天刚蒙蒙亮就到了蒙江县城，我和马身上都挂满了霜……爹妈跟不了你一辈子，你得学会自己过活呀！”

　　我这才知道了爸爸的用心良苦！人类就是在不断传承经验和历练意志中才得以在这个星球生息繁衍下来的呀!今天想来，我的爸爸真是一个出色的教育家！

　　那一夜之后，我不再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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