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
江南小城，乌色的城墙上竖着棕色的旗杆，旗卷在杆子上看不出来字样。城门被常年的大雨冲刷了一次又一次，也只有近看才能看出这以前的朱漆，门钉早已经生了铜锈，却也无人来修缮一番。在远离边陲的大后方，似乎连守军都不必配备。只有着两个依靠在墙边的城门兵收着过往客商的费用。
在鱼米之乡，行路都多用船只，所谓的“南船北马”倒也生动反映了各地的差异。自古以来，这座小城就没有发生过战事，一朝一朝的更迭对它的影响小之又小。城中居民过得一天天的太平日子，安养的骨头都酥了。
“公子，到了。”青衣女子将身边酣睡的男子轻轻摇起，男子睁开惺忪的双眼，看了看城上熟悉的牌匾，淡淡一笑：“回来了啊。”任凭女子搀扶着走下马车，站在城前，痴痴地望着这城和这周围的山水。一时刻，清风吹过，拂开了男子两鬓的微白，这让只着单衣的男子不禁有些微寒。女子急忙将男子扶回车内，对着车夫说道：“走吧，别让公子受凉。”
车夫是一个黑衣青年男子，他没说话，只是扬鞭前行。飘过城门之时，从怀里取出一块碎银子，扔给城门兵。城门兵接住，愣了一会，连忙弯腰：“谢谢老爷赏。”本来要上前检查的身子停到了那里，后退几步，大开城门。车夫面无表情，驾车前去。
城中店铺多数已经关门，只是几间酒家还在张着酒旗。车夫知道车内公子喜爱，便下车上前想要买上一些酒食，只听见车内女子说道：“打上几角清酒便好，要温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公子笑了笑：“今个寒食，还是不动火了，凉的就行。”车夫颔首。不一会便进了酒家出来，手上提着一个葫芦，递给了车内的女子。
公子留意翼翼接过葫芦，小抿了一口，对着女子说道：“你也尝尝。”女子接过葫芦，也小抿一口，变得脸色通红，连忙吐着舌头，皱起眉来：“这酒好辣。”公子接过葫芦，哈哈大笑，却又猛咳起来，脸上显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女子急忙上前，轻轻拍打着公子后背，帮忙公子顺气。公子缓了一会儿，对着车夫说道：“虎子，我想坐船，你去安排一下。”“不行，你身体不好，外面凉。”女子说道。公子没说话，只是拍着女子的手背，一下又一下。女子叹了一口气：“虎子，去吧。”
约莫一柱香的时刻，虎子回来了，戴一斗笠，披一蓑衣，对着车内说：“公子，船找好了，但是船家看这天色要下雨。”女子刚想开口，公子便说道：“天要下雨，就下吧。走。”说罢下车，直奔船而去，女子在后面无奈一笑，跟上。
上船坐定，女子将一件蓑衣披到公子身上，自己在身旁侍下。虎子把桨一点水，船便在水上划出一道道粼纹。公子站在船尾，看着两边景色飞掠而过，又喝了一口酒，脸上一抹笑意始终不去。女子在公子身边，默默地撑起纸伞，这时公子才发现，早已经下起了稀稀疏疏的雨。
拐了几道水湾，到了一栋白色府邸前。虎子停船靠岸，公子看着斑驳的大门，摇了摇头，卸下蓑衣，只身敲门。女子上前紧随，虎子在门前等候。
开门的是一老翁，看到公子，本来冷漠的神情突然热泪盈眶，长鞠一躬：“二少爷，您回来了。”公子扶起老翁，问道：“福老，家里还劳您多多帮忙。”“不忙，不忙，二少爷您进屋。”公子和女子进屋，随着福老过了前厅，到了偏房。一路上枝叶横生，藤蔓遍布，一副枯败景象，就连前厅上方的屋檐，都有几只飞燕正在好奇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福老一边带路一边说道：“二少爷这时候回来，老主人肯定很高兴，明个二少爷再上一炷香，老主人也能瞑目了。哎！想当初咱家家大业大，到此刻就剩下这么一个祖屋，连二少爷睡得地方都没有，真是罪过罪过。老奴年纪大了，对不住二少爷啊。”“不是你的错，福老，我就睡一晚就行，麻烦您了。”看着福老颤颤巍巍的一步步前行，公子只觉得有些酸楚。女子站在公子旁边，将伞又靠着公子方向挪了几分。
一夜无话，唯有雨下。
次日清晨，拜祖祠。虽说已经有些破旧，但还是能看出来当年的荣华。公子近前，接过福老递来的香，放到烛台上点燃，双手持香，看着自家祖祠的灵位，从第一代先祖死后追封吴王，世袭罔替国公，到第十七代，父亲荣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此刻还但是是家道中落，绳床瓦灶。公子长叹一口气，置香入炉。忽然目光一凝，香炉上还有着新的香灰。他后退几步，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退出祖祠。
站在祖祠外面，公子对福老说：“大哥，回来过？”福老点了点头：“大少爷前日刚走。”公子摇了摇头，走向后山墓园。
后山墓园埋葬的是公子的祖先，祖先生于行伍，逝世后要求一切从简，完全以小民规格所建，一眼望之尽是一座座的土堆，有些土堆上明显剔除过杂草，还铺上了新土。公子轻咳几声，拿起一把铁锹，开始除去那些还未修缮的坟墓上的杂草。女子本想跟着公子，却被公子阻挡，说道：“上坟，女眷就不好去了，你将纸钱留下，出去吧。”“但是，天还下着雨。”“下就下吧。”女子只好在墓园门口等着公子。
公子挥动着铁锹，每动一下就要猛烈地咳嗽几声，脸色更是越来越差。只但是身影一向都没有停下。铲除杂草，再从旁边用新土再铺盖上，一个又一个土堆，公子的汗水滴落在地上，勉强将铁锹竖起，扶着它大口大口的喘气。雨一向淅淅沥沥，没有停过。
当公子拖着铁锹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公子点上了最后一把纸钱，将用光的火柴撇到一边，示意一向等待的女子和福老先去休息，他坐在那里，对着墓园的先祖们，说了一夜的话。
当公子醒来的时候，身上披着一件还带有一丝梨花香的大衣。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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