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是败给了我

你，终是败给了我

　　夜，很深。

　　暖黄的灯光下，略弓的背影。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了下信纸。转过身，抬头看了看熟睡的室友，然后回过头，微微挺了下身子，执笔，略一停顿，便写道：

　　父亲：

　　离家来到这里两月余了呢，也就是说您的儿子跨过大学门槛，成为大学生的一员两个多月了。仍是不相信儿子站在你曾艳羡的高度？仍认为我永远无法企及么？我不知道你是否对我有所改观，我只想告诉你：“你错了，我会用行动证明，证明你的儿子不仅能站在这里，并且，我一定会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的，等着吧！”

　　放下笔，他的血液在叫嚣，雄赳赳。看着写好的信，他的嘴角便不自觉上扬，眉宇间是掩不住的得意和自信。他折好信纸，熟练地从抽屉里摸出一个信封，一个没有邮戳的信封。把信放进信封里，然后弯身拉出桌子下面的崭新的收纳箱，打开，看着里面躺着的开学初写的信，他不禁拢紧双眉，压抑着上了心头的忧伤，把才装好的信放了进去。他自嘲般想到：“这些信，怕是父亲永远也无法看到吧？若他看到了呢？”他猛地摇摇头，他虽恼火父亲轻看自己，甚至时常贬低自己，拿别人的长比自己的短，但他终是无法不管不顾父亲的病，跑去刺激他。

　　闭眼，回忆。

　　他忘不了那个在病床上的父亲自小对自己的严厉。每每看到父亲拿着他一时失手的成绩单，一副“我就知道，你成不了大气”的模样，他便如坠冰窟，好胜骄傲如他怎么能忍受？家中因父亲的病而一贫如洗，他未曾抱怨；打小便跟着母亲务农，日晒雨淋，他未曾抱怨；外债高垒，他也未曾抱怨；因为他知道家里的情况不允许他流血就喊疼，怕黑就开灯，疲惫就放空，更不允许他失败就止步不前，但他无法忍受父亲轻视的眼神。于是，他发了狠用功读书，偶有松懈，父亲的眼神、话语便如冰水，迎脸泼来，刺骨透心。

　　那一年中考失利，只进了市里一间不怎么样的高中。那一天，他忐忑的拿着成绩单到父亲床前。父亲看着成绩单，脸上病态的苍白被恼怒的潮红取代，说道：“本以为你脑袋不灵光可以将勤补拙，但你太让我失望了！这样下去，我能指望你吗？”他低着头，一副任君怒骂的样子，但他紧握的双手，凸现的青筋终究泄露了他的心情。“与其左凑右凑的凑钱供你读书，倒不如早些出来打工，好歹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耳边仍是父亲的絮絮叨叨，后面说什么，他已听不下去，脑袋只剩下“倒不如早些出来打工”这一句，突然，他抬头吼道：“我不，我不会放弃我的学业的，爸，你等着吧！我会证明给你看的！”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冲出了父亲的房间，没有看到神色异常的父亲，没有看到······

　　那是他第一次顶撞父亲。那天，他在信里写道：

　　父亲：

　　这是我第一次顶撞你。呵，等着吧！我会让你看到我学业有成的！我不会轻言放弃的，等着吧，父亲！

　　他一边回忆一边整理桌面。收拾妥当，他摄着手脚，爬上了床。良久，他的眉心渐渐地松了下来。朦胧中，他似乎看到病床上，父亲一改往日严肃的表情，笑容和煦地看着他，那笑容里透着喜悦，透着自豪，那分明在诉说“儿啊，我以你为傲！”而不是失望，怀疑，那是他梦寐的啊！

　　窗外，夜色披纱，宁静美极。纱笼的月，透过窗，窜了进来，抚平了他的眉，许他一夜好梦。

　　此后，他更加珍惜他的大学时间，辗转在学习、社团、兼职之间，只为实现那个梦想，只为可以拿到毕业证，给父亲一份满分答卷。

　　转眼，四年。

　　这一天，他毕业。这一天，他不顾路途遥远，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拿着毕业证回家。进了村，转角，看到父亲坐在家门口，低着头，编着竹篮，手指翻飞。他只喊了一声“爸！”疾步上前，拿出那红艳艳的本子，眼巴巴地看着父亲。父亲看着他递来的本子，忙放下竹篮，在泛白的裤子上抹了把，看着他，红了眼，却不发一言，但他懂，那是他在梦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他所有的委屈、不甘在这一刻里戛然而止。20多年的战争自此结束。他想象中的欢喜并没有来，亦没有像信中写了无数次那样对父亲说：“看吧，你终是败给了我！”只是弯下身去，温柔地将他挽起。

　　我正年轻，而这个轻视我的男人却老了。我终是懂得了他的轻视。

　　我愿意站在黑暗里

　　再一次仰头倾听

　　尽管你终是

　　败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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