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03-23 11:09:08 短篇散文 投诉 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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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顺扛起门边的锄头走了,赵心莲一下子木掉了。

  她需要他说清楚,不,只要说一句就可以了。“木头疙瘩一个”——她对娘家人这样说时,言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甜蜜。可是现在,她的“木头疙瘩”在另一个女人那发芽了——痛,心里一把尖刀在割!

  她忍住了,就等着他说一句,可他没事人一样,饭做好了闷头吃下去,夜里下班回来洗漱上床,头挨上枕头翻身一躺一宿无话。

  说到上班,是李顺这土生土长的庄稼人捡到的一个便宜。本来这个村子只是大别山丘陵地带的一个普通村庄,却因为合武铁路从此经过打破了宁静。不到两年的时间,一条铁路就像一只黑色的大蜈蚣趴在了村庄的胸膛上。“呼呼呼……轰轰轰……”动车呼啸而过,就像一阵风。

  铁路需要维护,村里的青壮年大部分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离不开田地的李顺。李顺成了铁路工人,在赵心莲看来,没什么变化,只不过夜里去铁路值班,将整段铁路检查一遍,等忙完回到家十二点半。这样早晨再补个觉就行。老习惯虽说改变了,也不过是手表换成手机而已,时间不还是那个时间吗?

  可是,自从那个夜晚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夜,心莲像往常一样十二点半醒来,她却没听到李顺的脚步声和开门声。等到一点钟,还是没动静。她的心“咚咚咚”地跳起来。检查铁轨是轻活,绝对没安全问题,乡村的路对李顺来说比他手上的掌纹都清楚,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他会去哪里呢?不会是……?她心头突然闪过迎春那明晃晃的眼神,心一惊,全身一紧,所有的瞌睡都远远跑开了,仿佛有鬼站在她床边一样!

  她迅速起身穿衣,悄悄地走出门,她希望能听到李顺的脚步声或是咳嗽,可是乡村的夜晚那么安静,安静地只剩下青蛙的鼓噪和喧闹的月光。她沿着屋后的小路向后村迎春的家走去,像做贼似的,心里又恨又怕。

  铁锹靠在门边闪着冷光!

  她希望自己看错了,可她熟悉自己家的铁锹就跟熟悉李顺那粗糙的大手似的,而李顺每次回到家总是将铁锹放在门口,几十年的习惯已经跟出气吸气一样自然而然了!她呆住了,一天一地的明晃晃闪晕了她,她差点跌坐在地上…。。咬破了嘴唇,她昏天黑地地回到家,瞪大眼睛躺在床上!

  天快亮时,李顺回来了。心莲装作睡熟了没有出声……她不敢问,问清了又能咋办?她想,不管怎么样,李顺都会给个说法的,比如说锄头被迎春借去了他是因跟工友喝一杯所以回来迟了,不管他说什么,她都愿意相信。

  可是,李顺偏偏连个谎都不愿说!

  李顺在地里田里拼命干活,他想把那个夜晚忘掉。怎么能那么糊涂呢?他埋怨自个儿恨不得摘掉脑袋。可是,锄着锄着,迎春就在那玉米苗后面对他笑,他挥起锄头也赶不走她的笑还有她甜腻腻的声儿。他干脆扔掉锄头,抱着头跌坐在地里,玉米秧哗啦哗啦地响……

  那晚很普通,下了夜班,李顺扛着铁锹往家走。从九点多走到十二点多,查看整个这段铁轨:将铁轨间蹦溅上的小石子剔出来,清除掉在铁轨贪玩的小动物的尸体,聚拢路两侧流散的石子……大半夜地忙下来有点疲惫。走在回家的路上,秧苗在风中微响,好像孩子细微的鼾声,李顺说不出的得意和喜欢。他想不通,那么多的人干嘛非要往城里挤。也没看他们挣多少钱,一年五六万不得了了,去掉吃喝花销剩下也不多,哪如在家里老婆孩子热被窝的好啊。当然,赵峰除外,可是一个村子不就一个赵峰吗?

  他抬眼看了看赵峰家的小洋楼,前面山脚就是了,离李顺家不远,气派得很。刚开始盖起来时那更是不得了,一村人都过来看。大伙儿问赵峰:“你盖新屋怎么不去马路边儿,来去坐个车多方便。”赵峰递根烟,微微一笑说:“这儿好,周围都是树林竹林,天然氧吧呐。”大家听得似懂非懂,却都连连称是。

  李顺不能理解,把个洋楼收拾成什么都有,可赵峰每到过年才回来“氧吧氧吧”,儿子出去念书了,整座楼就他媳妇迎春一个守着,说是洋楼,二楼三楼基本空着,整个一楼还不是跟家家户户的小院子一样么。

  李顺从赵峰的洋楼前走过,心里说不出是轻蔑还是羡慕。

  “啊!”一声尖叫从小院里传出来,是迎春的声儿。

  李顺停下脚,隔着院墙问:“迎春妹子,没事儿吧?”

  “吱——呀——”门开了,迎春披散着头发,把手中的锄头扔给李顺,“顺子大哥,床……床……床上有蛇……”

  李顺将锹放在门口,接过锄头进了院子。

  床上卧着一条乌梢蛇,黑乌乌一大盘。农村人不怕蛇,可是这三更半夜里被窝凉飕飕地盘着一条蛇,即使是李顺也觉得瘆人。他几下将蛇打死,抛到院子外面的竹林里。进去送锄头时,看到迎春还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沙发上堆着弹好的棉花,沙发前的缝纫机上堆着一些针头线脑和小衣裤。

  “妹子,没事儿了,周围林子大。天气闷热,蛇就窜进来了。这一楼有点湿气,改明儿我帮你搬到二楼去。”

  “一个人,往二楼爬麻烦,在一楼出门进来也方便。今天多亏大哥了。”

  “这有什么!别说蛇,就是野猪来了,我也能打跑……你怎么睡这么迟啊?”

  “侄媳妇快生了,我在给娃做包被和棉衣裤……反正晚上也是成宿成宿睡不着……”迎春直视着李顺。

  李顺移开目光,转身:“哎……也不容易啊……现在没事了,你睡觉吧,我走了啊,有事喊我一声。”

  李顺跨步出小院时,迎春突然从背后抱住了他!李顺惊呆了,他感觉到了女人身体的柔软,那个身体却又有着他从未体验过的火热,“蹭”,火焰燃烧起来……

  事后,李顺在心里一遍遍骂自己是畜生。他不敢跟心莲说,更不知道该怎么编才能编得圆。可是,发生的一切又让他在猝不及防里多了一点甜丝丝的东西,那个女人可是迎春啊,是赵峰的女人!

  “心莲,包粽子呀?我帮你。”一听到这甜腻腻的声音,心莲就知道是迎春来了。要是以前,她会亲热地招呼她,端茶倒水,请她坐下语会儿。可是,今天,她说不出的厌烦,就冷冷地“嗯”了一声。

  “咦?我顺子大哥呢?”迎春往屋里看。

  “他去地里了。”心莲感觉到自己的声音跟手中的粽子一样硬邦邦的。

  迎春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心莲,你可真是有福之人,你看顺子大哥人长得俊,又勤快,还那么稀罕你……”

  心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起身从碗橱里拿出一沓粽叶,往水池里一扔,水花溅了一身。

  “怎么啦?跟顺子大哥闹别扭啦?”

  “这屋后捡的粽叶,脏!要多泡泡!”心莲软软的声音因为加进了愤怒和羞辱也变成了匕首。

  迎春有点猝不及防,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哟,你今个跟吃了枪药似的,大概是顺子哥晚上没服侍好你?罢罢罢,我去剪点蓼叶包粽子,比笋叶好,又干净又清香……”说完,一扭屁股走了出去,将一个木木呆呆的心莲丢在那里。

  虽说在心莲那里受到了数落,可迎春却像一个得胜将军一样趾高气扬:哼!

  迎春跟心莲年龄相仿,先后嫁到村子里,又是邻居,要说感情,那可真是要好。你家秧苗多了薅一把到我家,我家种子多了抓一把去你家,孩子小的时候吃的喝的都恨不得在一起。

  女人之间的战争有点像海啸,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暗地里却积攒着能量,总有一天会形成惊涛骇浪。

  迎春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恨起心莲的。“长那样还把男人拴在身边!真是不要脸!”每次隔着山坎和中间的水田看到对面上坡上李顺和心莲有说有笑干活的场面,迎春就会在心里骂。她想不明白,头发枯黄,脸上长满太阳斑,肚子松松垮垮耷拉着的心莲是怎么拴住李顺的。而自己呢,她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比心莲好看一百倍,想当初嫁过来时,一个村的人都来看,那“啧啧”称赞声比爆竹声都响,这几年,虽然老了,可是……哎,可是,赵峰不还是说走腿一翘就走了吗?

  在迎春看来,赵峰就跟他盖的这座洋楼似的全是空壳,别人看到的都是亮堂堂的,内里的空荡荡只有她迎春知道,可是,这份苦跟谁说呢?

  她开始看心莲不顺眼。李顺跟心莲两个一边干活一边话浓浓的,她恨得牙痒:“看吧,看这个女人,长得丑还真能媚,丑人多作怪!”

  李顺跟心莲一前一后往家走,心莲空着手,李顺握着锄头肩上还挑着粪箕,迎春一看眼里就插上了刺:“顺子大哥,你这媳妇怕是金子做的吧?连个锄头都拿不动啊。”心莲将头发抿到耳朵后面:“迎春妹子,我也说呢,什么重活不干啊,一把锄头还拿不动?可他不让。”

  李顺“嘿嘿”地笑,闷声说:“我不习惯手空着。”

  “哟,瞧你俩这样,都四五十岁的人了还跟处对象似的呢。”迎春揶揄道,“心莲,你可真是有福气啊。”

  “福气?谁有你的福气大?一辈子不要忙也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了,赵老板多会挣钱。”

  “钱?钱多能当男人用?心莲,我要是能像你这样过一天,死了都闭眼。”迎春说着深深看了李顺一眼,李顺头一偏,躲开了那两道明晃晃的眼神。

  现在,有了那个夜晚,迎春的得意像极了三月间的竹笋,一天能窜到一人高。她不停地回想那晚,不禁烧红了脸:原来不是榆木疙瘩呀,她暗地里笑。日子不再是白开水一样了,她高兴儿,这是一种解恨和复仇的快乐:姓赵的,你在外面有女人,我也能给你绿帽子戴,哼!

  赵峰最近着急上火的,怡然怀孕了!

  “阿峰,我舍不得这个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都是我们爱情的结晶……”怡然伏在赵峰怀里泣不成声,“我知道……。可是,我真的舍不得……”

  赵峰抚摸着怡然的长发:“好好好,怡然,听你的,我来想办法。”

  “真的?”怡然仰起年轻的脸,像是带露的花朵,赵峰忍不住亲吻她,她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怎么会忍心杀了我们的孩子呢?”

  赵峰第一次见到怡然是在招聘会上。那时候,他的房地产公司正蒸蒸日上,偶然间在饭局上得知东城新城区将建一个大型娱乐场所,他便心动了。东城新城区的房地产基本趋于饱和,目前竞争对手也很多,如果新开拓地盘将涉及到更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不如在已有的关系网上开启新局面,倒也有水到渠成的轻松。况且,年纪渐长,也要为养老做打算,一个娱乐城做好了,也就可以安享天年了。

  没有费多大的事,他的娱乐城就竣工了。

  招聘会上他一眼就被周怡然吸引了。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瀑布般的长发,一袭白衣——“怦然心动”,赵峰头脑里竟然窜出这个词。虽说所毕业的`大学名不见经传,但毕竟是管理类本科。能力如何必须通过工作的检验,况且,能力是可以培养的嘛。

  没想到周怡然能力竟然也很棒。

  娱乐城赶在“五·一”小长假前开得业,公交商场播广告,点赞送票拉人气,科技表演增特色等等一系列活动使娱乐城家喻户晓,到了开业那天颇有万人空巷之势啊!看到整个娱乐城挤满了热情高涨的市民,赵峰不禁对周怡然翘起了大拇指。

  “周经理,小小年纪能量惊人啊。建筑公司那边最近比较忙,这边就交给你了。毛主席怎么说的?‘你办事,我放心啊’,哈哈。”

  周怡然握住赵峰的手:“感谢董事长的信任,有事我会向您汇报。”

  赵峰轻握了一下纤纤玉手,心下一动:“好的,需要及时处理的事情你可以先斩后奏。”

  小长假最后一天,娱乐城出事了!

  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在坐摇滚飞车时被甩出了车外,万幸的事,孩子的爸爸妈妈姥姥姥爷一起来的娱乐城,八双眼睛盯着宝贝,看他飞出车子,全家人一起大叫冲上去,那孩子的爸爸人高马大,扑过去将孩子提溜出来,才免遭深陷车轮的灾难。

  一家子,老的闹,大的骂,小的哭,男男女女闹翻了天。周怡然第一个出现在现场,男孩的爸爸冲上来就是一巴掌,周怡然白皙的脸上立即现出五个指印。

  “曝光!曝光!黑心娱乐城!你们死定了,黑心商人!”男孩的妈妈搂着孩子尖着嗓子指着周怡然的鼻子骂。

  周怡然深深鞠躬:“真是对不起,请进办公室里谈,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如果不满意,你们可以找记者曝光。”

  面对周怡然如此诚恳的态度,再加上保安们的簇拥,一家子老老少少都被请到了办公室。首先是观看监控,视频清晰记录了全过程:工作人员仔细检查了孩子的安全带做了交代,是男孩在中途自己按动开关解开了按钮。

  家长低头不再说话。

  “我们有责任。”周怡然说,“安全带的设计不应该是这种按钮式的,这样存在着安全隐患。”周怡然很诚恳地说,“今天最要感谢的是孩子的爸爸,您救了孩子,也等于救了我们娱乐城。为了表示感谢,您提的任何要求我们都愿意接受。”

  一家人面面相觑,男孩的姥爷说:“我最年长,不能不讲道理,今天孩子出事他自己也有责任,你们的态度这么好,我们还能提什么条件?只要孩子没事就行了。你们的工作能改进我们今天的惊吓也就值得了,防患于未然。”

  保安们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谢谢老人家的理解,但是我们不能占老人家觉悟高的便宜,今天孩子受了惊吓,我们赔偿一万元给孩子买点玩具补偿补偿,另外,您全家将成为我们娱乐城的终生免费VIP会员。我代表总公司表示深深歉意。”周怡然深深鞠躬。

  “做得漂亮,不过你受苦了。”知晓了事情经过后,赵峰对周怡然赞许地点头,并疼惜地看着她脸上的指印。

  “没事,为赵董服务,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周怡然调皮地伸伸舌头。

  “这样吧,今晚可有空?我犒劳犒劳你?感谢你为娱乐城唱了个开门红!你是大功臣啊!”

  “大功臣不敢当,不过犒劳两个字对我这个资深吃货来说可是太有诱惑力啦!”

  “好,那晚上我们不见不散。”

  不聊不知道,一聊乐一跳!这个周怡然不仅是安徽人,竟然还是赵心莲的表妹!

  “哎呀,这真是茫茫人海有缘人啊。”

  “可不是,赵董。”

  “不不不,以后别喊赵董,就叫峰哥。”

  “那这样吧,公司里还是喊你赵董,公司外我就叫你峰哥。峰哥,你以后就叫我怡然吧。”

  同乡的身份将两个人拉近了许多,赵峰会跟周怡然过一些他们家乡的特定节日,如“三月三”“六月六”“七月七”等等,喊她说说家乡话,唠嗑些家乡趣事。周怡然说到赵心莲小时候在家被马蜂叮咬的事情,赵峰想到赵心莲被剃光了头的样子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也说一些他跟李顺光腚时候的趣事,引得周怡然“咯咯”直笑。打工者是那种醒来他乡作故乡但梦中时时在家乡的人。

  “峰哥,你想家吗?”那是一个中秋,两人对月而坐。

  赵峰低头,再抬头时眼里噙着泪:“怎能不想?可是回不去了。回家像是度假,吃喝打牌。去田里地里,也找不到小时候的快乐。跟家中的人,除了说孩子,也没话了。家乡对我来说,成了一个逞强的地方;而这儿,也只是我的战场。一个字:苦。不说了,来,干杯!”

  周怡然没有举杯,而是静静地看着他,将一双小手放到他的掌心:“阿峰,可不可以,把我当成你的故乡?”

  赵峰握紧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深深亲吻,有一种不管不顾的执拗。

  可是,现在怡然怀孕了,他能够不管不顾家乡的一切给她婚姻和家庭吗?

  “姐,我有几天假期,过来看看你们。”赵心莲接到周怡然的电话觉得很奇怪,这个表妹是姑妈家的女儿,是一群表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听说考上了大学,现在在城里上班。好多年没见了,怎么想起过来玩了?不管怎么样,娘家来人了都是喜事,赶紧收拾准备招待。

  虽然知道周怡然成了城里人,赵心莲看到她还是吃了一惊:“哎呀,怡然,你怎么长这么好看了呀?啧啧啧。”

  “姐,瞧你说的呀,自家妹子长什么样还不知道啊,不就是稍稍打扮了一下嘛。你要是打扮起来比我美得多。这是送给你的化妆品,这是给顺子大哥的剃须刀,还有这个电脑,给小柱子的,他马上要高考了,就当是姨给他的大学贺礼。”一条红色围巾被带了出来,周怡然不动神色地塞进包里。

  “瞧你,他还不定能考上呢。”赵心莲装作没看见。

  “跟小柱子说,好好干,考不上我就把礼物收回来。”说完调皮地一笑。

  “你呀,说你小吧又这么细心,说你长大了还像个小孩子呢。”

  李顺在边上说:“心莲,你光顾着高兴了,怡然怕都饿了,赶紧吃饭吧,这还有几天呢,你姐俩慢慢唠嗑。”

  “是,姐夫!我还要去你们村子和田野好好瞅瞅玩玩呢。”

  接下来的几天,赵心莲带着周怡然去村里走走,说说那些乡村里零零碎碎的故事,周怡然听得津津有味,特别是关于小洋楼的。

  “姐,你说赵老板是个大能人,他怎么能的呀?”

  “他盖起了我们乡第一座小洋楼啊。”

  “哈,这也叫能人啊……按照这个标准,他……那能人不知有多少呢。”周怡然抿嘴笑。

  “姐,赵老板跟他老婆是怎么认识的?他们关系好不好?”

  “怎么认识的?跟我和你姐夫一样吧。他们关系好着呢,你看他给迎春盖的楼,还不是希望她住的舒服。他家的田地也都承包给别人了,迎春种田弄地只是怕闲得慌……不过,这两年也有人说他在外面有人了……谁知道呢,这事可不敢瞎说。”

  “那个……迎春长得好看不?”

  “好看啊,不好看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命!你没看到过她的水蛇腰,一扭一扭的,迷死人了;还有她那双勾魂眼,尽勾那些死男人的命!”赵心莲恨恨的语调让周怡然很吃惊,从小到大,这个姐姐一直闷声不响温柔安静的。

  “姐,你说的这个人物跟妖精似的,明儿个让我会会她去,我小时候最喜看《聊斋》最喜妖精了。我来两天了怎么没见她?”

  “什么看头,不就住在屋后头。她去侄子家送东西去了。今个下午回来了,这会儿估计在地里。”

  “姐,我这有条刚买的围巾,怕过来变天。要不,待会儿你带着我去把围巾送给她?远亲不如近邻嘛,一点小东西也不值钱。”

  赵心莲接过围巾,心头升起疑云。说实在话,她不想去见那个狐狸精,可是又不能对周怡然说明真相。

  “姐,要不,我让顺子哥带我去吧。”周怡然看出她的不愿意。

  “算了,他一天到晚穷忙,哪有空。我带你去好了,可她有什么好看的,不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吗?”

  “姐,就是好奇嘛。说了你也不懂,我上大学开始喜欢写小说,但是需要故事啊,所以我喜欢四处搜罗故事,说不定她跟赵老板的故事可以写成精彩的小说呢。嘘,你可别说出去,给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你呀,就是鬼点子多。”

  周怡然如愿以偿地跨进了迎春的小院。她看到的小洋楼只是一个农家小院而已,几块菜畦种着葱蒜辣椒,大概刚刚浇过大粪,空气里弥散着臭味,墙边靠着锄头铁锹耙子等农具……

  “哎呀,心莲,这位是谁啊?”迎春热络里透着警惕。

  “这是怡然,我姑家的。她过来玩看到你家的洋楼……”

  “你好,迎春姐。经常听姐说到你是她的好姐妹,所以来看姐的时候就准备特地过来看看你,这是给你带的礼物,希望你喜欢。”周怡然说得坦率又真诚。迎春看了心莲一眼,心莲将目光投向了菜地。

  “那怎么好意思呢?我看看,这么红我哪敢围呀,别笑死人了。”

  “迎春姐可是村里第一美人,你不敢围还有谁能围啊,姐,对吧?”赵心莲摸不到周心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支吾几声。

  “妹子,看你这身打扮在城里上班吧?”

  “嗯,在东城。”

  “东城?我家根儿爸也在东城呢,他叫赵峰,你各认得?”

  “……不认识,东城那么大,哪有那么巧呢?”

  “嗯,你要认识他就好了。帮我带点他爱吃的酱萝卜和蒿子粑粑给他,他每年过年回来怎么吃都吃不够。”

  “他……大哥爱吃这些吗?哎呀,我小时候也爱吃呢。可是,现在这时候没有蒿子了吧?”

  “怎么没有?我春天蒿子嫩的时候摘了好多,捶净晒干,都放冰箱里呢。他随时回来随时吃。”

  “那大哥多长时间回来一次?”

  迎春的神色暗淡下来:“那个死鬼,不过年不回来。”

  “我们董事长也是一年只能回家一次呢,平时忙得跟陀螺似的,有时整夜整夜想方案睡不着觉,可辛苦了。”

  迎春定睛看了怡然一眼:“哦,那真是比顺子大哥还辛苦,他也是白天黑夜地忙呢。”

  心莲突然不耐烦起来:“怡然,我们回去吧,要喂猪呢。”

  “姐,我跟迎春姐再聊聊会儿,你先回去吧。”

  “心莲,你先回吧,既然妹子说她喜欢酱黄瓜和蒿子粑粑,我来做给她吃,正好让我这小院子也热闹热闹。”

  心莲走出小院,感觉心头被压上了一块怎么搬也搬不动的大石头!

  蒿子粑粑的清香从大灶的铁锅里飘出,慢慢氤氲起整个小院,迎春摆好了小桌椅,从泡菜罐里掏出酱萝卜,洗干净,切成丁,拌上自家做的辣酱,酸酸咸咸,红红绿绿,惹得她口水直流。

  “迎春姐,我先尝尝。”她端过碟子,一会儿把一盘都吃光了,她看着光盘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瞧你馋的!我以前怀孕的时候一吃能吃一盆呢……”迎春用眼睛瞄了瞄周怡然,“根儿爸喜欢吃,他就好这口偏咸的,待会儿我掏点儿你带回去吃。现在蒿子粑粑快好了,你等着。”

  “那……迎春姐,你怀孕的时候大哥怎么照顾你?”

  “那时候他刚出去打工,在工地干活,哪有时间照顾我?不过,他一听到消息就回来了,高兴地跟孩子似的,在家待了一个星期,什么活都不让我干……”

  周怡然托着头坐在桌边,她看到迎春揭开锅盖,一锅子的热气一下子喷出来,暖暖的,朦胧中迎春扭动的腰肢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那时候的赵峰是不是这样子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她的眼中不禁溢满了眼泪。

  “来,妹子,吃吧,可香呢。根儿爸说城里大饭店都没我做的香……”她一回头,看到院里站了一个人,“哪个?啊,他爸,你怎么回来了?”

  周怡然一惊,猛地站起来。镇定了一下,走出厨房:“迎春姐,这位是?”

  “哦,妹子,这不,讲曹操曹操到,他是我家根儿爸。你的腿也真长,知道我今天做你爱吃的就跑回来了。快坐下,妹子是前庄心莲的表妹,过来玩,跟你一样喜欢吃酱萝卜和蒿子粑粑……”迎春一边说话一边张罗着晚饭,盛起蒿子粑粑,她又忙个做面疙瘩鸡蛋汤。

  赵峰和周怡然对坐,周怡然像个犯错的孩子低下头。然后又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慢慢集满泪水,像是一汪深潭。赵峰微微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声张。这个细节并没有逃过坐在灶台后添火的迎春的眼睛。

  她站起来,擦擦手,用盘子装了几个蒿子粑粑:“你俩先吃,我趁热送几个给心莲他们。”然后就像旋风一样出门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赵峰压低声音质问。

  “我就是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看看你的根能不能从这儿拔走。”

  “我的根在这儿,这儿是我的家,是我儿子的家,你说能不能拔走?”

  “你儿子的家?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既然你回来了,你就要做个决断,要她还是要我!要这个家还是要我们的孩子!”

  “怡然!”赵峰看了看门口,呵斥道。

  “你凶我?!你怕我破坏你这安逸的家是不是?!你怕我伤害她是不是!可我呢,我算什么?!你说。”周怡然瞪大眼睛逼问到。

  “怡然,别闹了好不好?你先回城,我们再慢慢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你能丢下这房子和那女人吗?你能丢掉这还有这吗?”周怡然指着桌子上的蒿子粑粑和酱萝卜,“你能丢掉你的过去吗?”

  “怡然,算我求你了……”赵峰直视着周怡然,看着她的怒气全都化为眼泪流淌下来。

  “真是的,”门外传来迎春的声音,“心莲就是客气,说回盘子不能空,非要给十个鸭蛋呢。”

  周怡然起身:“迎春姐,不早了,你俩难得团聚……”说最后一句时周怡然涨红了脸,然后她一甩头发跑出了门。

  “这孩子,急什么,根儿爸又不是外人……”周怡然已经消失在门口。

  赵峰想追出门,又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迎春。

  迎春转身去锅台,一边低头擦洗一边说:“她还只是个孩子呢。”赵峰哑口。

  周怡然跑到铁路边,平躺到铁轨上!任泪水肆意流淌,再被晚风吹干。“来吧,火车,把一切都带走吧!”

  一个高大的黑影冲过来,一把拽起周怡然扔到路边。

  “怡然!干什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顺子哥,我……我活不下去了……”周怡然泣不成声。

  “糊涂!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他用锹将铁轨缝隙间的石子扒拉出来,“有些事就跟这铁轨里塞进了石子一样,不搞掉,要闯大祸的。可是,处理掉这些石子也不是难事,不是吗?”

  周怡然低声抽泣。

  李顺沉默了一会:“妹子,你是明白人,其实你哥我也做过对不起你姐的事,你姐晓得,可她不怪我。我白天跟庄稼说,晚上跟铁轨说,心里悔得恨不得砍掉自个儿脑袋。可后来我想通了,我们活着不也跟这庄稼这铁路一样吗?也要经常除除草,清理清理石子、整整路基……”

  周怡然望向铁轨,黝黑而沉重的轨道,将深深的车辙立体呈现在大地之上,缓缓向前延伸、再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旁边的树林中,赵心莲的泪水奔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