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呼喊,从这个世界陨落散文

时间:2022-10-06 01:01:51 短篇散文 投诉 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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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呼喊,从这个世界陨落散文

  舅舅去世已有十五载,他的面容已在我渐长的年岁里模糊,能清晰的只有那一张张褪色的照片,把他永远定格在了那些瞬间。我想深深记住与他相关的一切,但回忆里总有那段曝尸荒野、面目全非的恐怖影像。我又不愿去记忆,怕夜深突袭的悲凉将自己浸湿,也怕翻滚的心痛窒息自己。

那声呼喊,从这个世界陨落散文

  一直不敢去触碰关于舅舅的文字。关于他我一再去回忆,一再又强迫自己去忘记,反复挣扎他就越加深刻的活在我的记忆中……

  

  “咋个这么几天了,还没有回来,不会出啥子事吧?”家婆的话让家公眉头紧蹙,他不断抖落手中的卷烟灰,空气中的烟雾在这一刻变得凝重。家公长长的叹了口气,火盆里的柴火不断剥落白色的灰烬,连同那声长叹,零星漂浮在空中,慢冗冗的落在头发、衣衫……

  “小宝(舅舅的乳名)从来没有这样,都进沟(独脚沟)四天了,干脆喊上阿伯他们去找”家婆不断重复这句话,家公一言不发,突然把手中的烟头丢进了火盆,起身径直朝大门外走去……不一会儿,大伯、二伯、四爸、幺爸连同所有的弟兄姊妹都聚集到了一起,十几个人在堂屋商量。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分析独脚沟的情况,在大山里长大的老一辈第一次对大山这样陌生,只有家婆在人群之外的墙角抹眼泪,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所有人紧促。

  

  家中的猪无缘由的死在了圈里,那是头一年舅舅亲自从安宁送来的。每年宰杀年猪前,舅舅都会物色来年的幼猪给我们。我总是在那个时候盼他来,盼他来讲“背沙罐”的故事,情深处他的语言会颤抖,几乎哽咽的声音混合着惊怵的情节,我因害怕而尖叫,他便越加夸张自己的表情,我居然相信故事里的妖怪就在板凳下面,惊叫着抓住他的衣襟,母亲便冲过来怒骂我们是神经……他该是演说家,或是极具表演天赋的艺术家,尽管初中都没毕业。

  这些都是稍长之后的记忆,现在琢磨那纯粹是他自己臆想而来的,但他每次都会延续那个故事,故事也永远没有结局。

  舅舅经常说我是母亲在医院旁边的垃圾桶捡来的,或是被大河水冲到河滩家婆捡回家送给了母亲,更或是别人送来的……各种版本,天马行空,以至于小时候一被母亲责骂就哭着让舅舅带我去找“亲生”父母,那时舅舅总是乐得不成样子。

  七八月份采摘花椒,因为天气炎热,我们把棕毯铺在地面,碳厂沟的昼夜温差大,舅舅硬不让我睡地下,怕寒气进了身子将来关节痛。他把面柜上的杂物收拾开,专门铺上床褥。夜色,舅舅打开录音机,我就在面柜上和他一起哼唱,只要他声调一高我就会露出头和他一同把高音唱上去。有时故意站在面柜上,去摸头顶的灯泡,周围光影晃动,舅舅怕我触电,一再央求我下来,那时候叫他做任何都会同意。无论我如何地步,他从不会发火。

  家婆是老传统一直认定小女娃要戴银手镯(只能戴一支),给自己打伴,直到结婚方能戴一对,才算圆满。别家闺女都有走马圈(一种银质手镯,可随年龄增长而收放)我却什么也没有,每每看到我光秃秃的手杆,家婆对父亲的一番说辞就难免。幼小的我经常会在大人们的争吵中把双手缩进裤包,眼泪不自觉顺着脸颊滑落。看到我这样,舅舅会立马带我到外祖母家,以逃离那难堪的悲哀。

  一天,舅舅用钳子剪断了钩挂腊肉的铁丝,使劲搓擦洗净,然后小心的圈在我的左手,用钳子拧紧。从此,家婆仿佛明白了什么不再提有关手镯的任何,我也不再藏掖双手,一根铁丝,在窘困生活中为我撑开了一丝缝隙让我免受生境挤压,于我幼小的心灵是莫大的安慰。

  

  成群的乌鸦在头顶飞旋,舅舅蜷缩在一处崖壁下面,后脑勺有一道深深的伤疤,前额凸兀变形,面颊青黑死死贴在地面,口鼻中流出的浓血已经干涸成硬结,双肩前后错位,身体扭捏成一团……我不该用这样狰狞的文字写舅舅,烙在生命里的痛恐是一生都无法干结愈合。

  舅舅被白布包裹安放在碳厂沟的瓦厂里,僵硬的身体无论如何搬动都无法还原,家婆伤心欲绝几度昏死,亲人们撕心裂肺的恸哭和扑地嚎喊的悲痛至今难忘。母亲赶到时舅舅后脑勺流了一股鲜红的血液,脸颊泛出红晕,僵硬的身体慢慢变软,父亲立马把舅舅错位的肩膀扳平,在场的每一人都在为这一幕惊叹唏嘘。母亲取下银戒指放在舅舅口中,然后瘫坐在地。

  头上的孝帽,像是溪流碰撞石壁泛出的白色泡沫,一朵朵,一团团的开在我们头顶,残风卷起碎屑一阵阵鞭炮声让我们从惊惧中清醒……按照当地规矩,死去的人必须穿长衫“寿衣”下葬,这样才能完整的走完下一世。除开丧葬酒席的费用当时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再为舅舅缝制长衫,只给舅舅穿了一套别人送的旧西装。母亲见舅舅没穿袜子就连夜和父亲到安宁十字街买了一双袜子和一双布鞋,总共不到十元,这是力所能及或已倾尽全力的母亲此刻唯一能做的,一支又一支香烛,一张又一张纸钱,在冰冷的夜里燃烧。舅舅枕着一捆钱纸,戴着一顶孝帽,躺在棺材里。唉!我可怜的舅舅,短西装、单布鞋,下一世你会不会还是命途短暂,窘寒酸楚。我这不争气的眼泪,此刻又打湿了键盘。

  

  舅舅全名张兴泽,一九九九年去世才二十八岁。后来经常梦见他,除了回忆里所见到的恐惧,梦里从来都是衣衫整洁,面容白净,不是砍柴就是背石头,或是坐在老堂屋烤火嬉笑……他从没有以恐怖的面容出现过。我也时常在担心,怕我亲见到的恐惧会出现在梦里,但从来没有,梦中见到的舅舅依然给予我的是美好。这泪啊!已然是不自觉!

  我有了属于自己的手镯,买那天,店家老板建议我戴在右手,右手比较灵活。突然想到舅舅,想到那根铁丝,我已然怀念那份情感,“戴左手吧”我脱口而出。

  朋友生日她舅舅送来礼物,看着他们亲昵而快乐的交谈,我借上厕所抹了一把泪、大爷爷家的儿子我该尊喊舅舅,那声呼喊却难得脱于口、通往嘎达美景的路要经过那片悬崖,刚一进沟(独脚沟)就已泪湿……唉,脆弱的情感。人说不能过多的思念已故的人,会扰了亡灵,但舅舅,情感怎容我去忘记。

  

  家中的猪死后,父亲请了几个壮劳力把已经僵硬的猪抬到了河边。那一天(冬月廿十三),我坐在水泥石板上晒太阳,一反常态的哀愁,莫名感伤着生命的消匿,头脑里全是关于生和死的思考,一团黑沉沉的压迫感在身体周围,弥久散不开。那时我才十岁,与年龄不相符的思考让自己感觉恐怖,但又无法阻止它在我头脑里蔓延。现在,才明白,那是你生命逝去后血脉相连的感知!不一会儿,耳边就是你逝去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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