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茫

时间:2022-10-07 16:48:25 短篇散文 投诉 投稿

空茫

  一

  淡黄之中略带些许的红,一如琥珀色。这是老王用枸杞、肉苁蓉,还有蕲蛇泡酒泡出最理想的色彩。老王泡酒的白烧(谷酒)是自己吊(酿)的,蕲蛇也是亲手抓的,而枸杞与肉苁蓉却从药店配(买)的,说是这样泡出的酒不仅能舒筋活血,还能够祛风湿、散风寒。生活中,老王除了泡酒喝酒的癖好,还弄得一手土菜,只要有空闲,经常邀朋友去呷上几口。熟悉老王的人都羡慕说,他过的是神仙日子。

  老王的名字叫王八斤,上世纪七十年代从新安江移民到婺源。《孝经》里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老王的身体是父母给的,八斤的名字也是。不过,生下来的时候,名字与身体的差距很大。长得像瘪跳蚤似的,还起个八斤的名字,要是生下来有七斤八斤,那不起个胖猪才怪。一个人命贵命贱,看名字也看不出来。老王跟着父母屁股后面到婺源的时候,还是小王。老王喝多了酒,经常自嘲:是第二故乡让一个小王八慢慢变成了老王八。

  老王是我早年从事记者时结识的一位采访对象,他发展养猪种果成为县里有名的种养专业户。他话语不多,人谦和,实在,热心。一年的夏天,老王的农夫果园水蜜桃挂果成熟时,一夜之间被偷了个精光,收获的喜悦成了泡影。我赶去现场采访,他一个人蹲在水蜜桃树下默默地吸烟,脚底下堆着一堆爆浆的水蜜桃,地上还躺着一只口吐白沫的土狗。老王抬起头来,我看到他的眼睛红红的,无助的脸上挂着泪痕……有关部门查处,我追踪报道,外地团伙的落网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结果,先后挽回了三万多块钱的经济损失。我向老王支招,果园离村庄较远,多养几条狗看护着会好些。老王听从了我的话,此后类似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老王是个有心人,每年到夏天,他种的杨梅水蜜桃奈李西瓜犁瓜熟了,不管我有没有时间去,他都会打个电话告诉我。我对勤劳节俭的人,是另眼相看的。与老王接触多了,他少了拘束,我和他就成了朋友。

  我第一次喝老王的泡酒是在他的农夫果园,喝的时候觉得比较顺口,没了白烧(谷酒)的辣劲。面对面,看老王喝酒的样子,特别享受过程,他端杯吱溜地呷上一口,抿一抿,然后再慢慢把酒吞下。酒下肚了,他的嘴巴还是抿着的,生怕酒味跑了似的。老王夹了一口菜,笑着说,蛇冬眠眠一季,泡在白烧(谷酒)里一年两年也不一定会死。你别小看这蕲蛇泡酒,不泡个三年五载的,喝不了。

  那天,我与老王聊得欢,他下厨弄了一盘红烧野兔,一碟火烘鱼,还有焯过水的几个凉拌野菜下酒。一来二往,推杯问盏,结果我不胜酒力,醉得一塌糊涂。

  二

  秕瘪,稀瘦,皮肤呈暗哑的黄褐色,裹在骨头上,一如起着褶皱的皮囊,松弛而有斑点。我去县人民医院病房看望老王时,他躺在病床上己失去了人形,那熟悉的面孔又是多么的陌生。切片、检验、注射、输液、化疗,化疗、注射、输液、捡验、切除……当疾病成了老王身体的主宰,他在医院周而复始的诊疗中紧攥自己的身体,最后还是松手了,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永久的睡眠。

  还是五十九岁的时候,疾病勾住老王的身体,就不松手了。起先是胃胀、胃部不适,继而上腹压痛,老王认为自己是老胃病了,身体抗得住,谁知疾病让他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医院的一纸化验单,成了他身体的判决书——胃癌。我原先工作的单位,正好与县人民医院斜对面,上班在路口碰到老王时,他丢魂失魄地走在路上。斑马线上的红绿灯转换了,他仍木然地站着,迈不动脚步。老王喃喃自语: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文公路十字路口,车流不息。汽车一辆一辆驶过,随时让地上的香樟叶飘飞。我怕老王有什么闪失:嘿,一个人傻站着,你这是怎么回事?

  老王把头摇得像拨郎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十多年前,老王为儿子进城读高中,拿辛苦种养的原始积累在新城区买了套宿舍,三室二厅二卫,有一百四十多平米。买了房子,老王把一家人的户口也迁进了县城。进新房时,老王还拉我和几个朋友去他家喝酒。客厅里,十斤、二十斤的玻璃瓶有五六只。瓶子里,蕲蛇盘曲,枸杞红艳,切开的肉苁蓉宛如菇片绽开,而酒呢,几乎满到了瓶颈。老王喜欢喝酒,酒量也大,但属于温吞的那种,慢悠悠的。那天,不知道什么缘故,他一反常态,一杯两口,喝得急切,只喝了半斤多酒就喝高了。老王喝高了,就骂咧咧地训儿子:不好好读书,长大了就做猪。你这贼骨头,读书不用功,欠打是不是?他儿子小明在这么多人面前挨骂,觉得失了面子,饭只吃了一半,扔下饭碗,转身拿起书包就走了,弄得我们朋友几个也是不欢而散。

  老王一个人僵在客厅,王嫂也懒得理他。

  第二天,我在菜市场买菜碰到王嫂,她一个劲地唉声叹气。

  你不知道,老王惨了。

  王嫂,讲话讲完整,老王怎么惨了?

  王嫂埋怨老王晕了头,说前段日子老王在果园抓了条蕲蛇,就去药店配(买)枸杞肉苁蓉准备泡酒,谁知遇到一个远房亲戚拖去喝酒,拉上做传销,被骗去了好几万块钱哩。

  看到王嫂跟着我边走边说,我只好站着等王嫂把话说完:这菜,贵得让我都买不下手,他倒好,两个钱净让人骗。

  王嫂左右看看,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大字不识几个,也不至于给人骗呀。最近三天两头不在家,我怀疑他是不是吃快活了,把钱送给长头发的花了。

  我听了,差点噗呲笑出声来。我安慰王嫂,你以为你家老王是钻石王老五呀,也不想想,城市的女人能够看上他?

  可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榫。

  嗯,算我提个醒,你这疑神疑鬼的话,在老王面前千万不能提。想想,你们儿子都这么大了,闹出个什么事都不好。尤其现在,你们刚刚搬进城,让邻居怎么看?

  王嫂搓着手,像一个疑团解开了:文化人就是不一样,考虑问题周全。你这么一说,真有道理。

  迁入宿舍,楼上楼下,老王一个人也不认识,连个串门的去处也没有。闲得无聊了,老王就跑到我办公室喝茶。老王住的绿苑小区距我单位的办公大楼大概有4公里,有出租车和公交车,他一概不理,情愿走路。一次,我从制作机房审片回来,老王还在办公室坐着,闷着头在抽烟。

  有事就说出来,千万别藏着掖着。

  没事没事,只是我走了,这门不锁怎么办?老王不好意思地说。

  过了吃晚饭的点了,我邀老王在单位旁边的馆子店喝一杯,要了火筒骨炖豆腐火锅,红烧鲫鱼,素炒芹菜,还有一碟花生米。

  老王提着杯说,这老板太小气了,真叫火筒骨呀,肉剔得干干净净。

  我说,这哪能跟你的农夫果园比,你舍得硬气,人家可是要付店租和人员工资的。

  那是,那是。老王打了个酒嗝。

  三

  老王不仅喜欢泡酒喝酒,一手土菜也做得有特色,南瓜蒸豆角、芦苏蒸辣椒、猪肚包鸡、生炒盘鳝、煨辣椒、煨黄瓜、煨茄子、炒辣椒瘪(虎皮辣椒)、辣椒咸鱼、粉蒸狗肉、鱼羊一锅鲜、清炖鳖、泥鳅炖豆腐、清炖鱼、火烘鱼、油炸蜂蛹、竹菇羹,都是他的拿手菜。老王腌的酸辣椒、酸角豆、酸萝卜,色彩明艳,酸脆有度,新鲜、爽口,能随时调动人的食欲。老王下厨有一个特点,从备料、切菜到蒸炒,不要任何人插手,连老婆也只有在灶窟口烧锅的份。

  老王做菜,认真得无可挑剔。

  在农夫果园,我几次碰到县里的老板专门开车去找老王喝酒吃土菜,说他的泡酒有功效。

  什么功效?冷不丁,老王会冒出一句。

  你泡的酒,什么功效还不清楚?酒温和,后劲足,能够促进你爱做的事和做爱的事。

  也不知道老王是否听懂了老板话里的意思,只见他在憨憨地笑。

  有老板去果园找他,泡酒土菜一起上,老王觉得是一种自豪和满足。遇到客人夸他手艺好,他只呵呵笑。有时,也谦虚一句,是你们说的好,说的好。客人吃得满意,老板就满意。因为,客人是老板请来的,老板抹着嘴巴觉得吃得有面子。然而,熟悉老王的人都知道他有个怪癖,他泡的酒既不外卖也不送人。一次,一位上了年纪的客人看中了老王的泡酒,老板磨破嘴皮还是磨不过老王的犟脾气。老王一口回绝,这根本就不是钱的事。据说,老王还有一手钓鳖的绝技,有几块臭猪肝几枚滚钩,就能钓几只鳖。只要客人提前一天打招呼,老王就开始准备了,去河边转悠半天,抛出钩,拍几掌,就会提着鳖回来。不过,这几年都没有机会露一手,不是客人不给老王机会,是果园前的高沙河不给他机会。高沙河上游建了一个化工厂,水面还是一样的水面,两岸的动静也不大,河里的鳖就几乎绝种了。每年夏秋季,是老王火烘干鱼的旺季。一只脸盆,几把豆腐渣,一块纱布蒙上盆口,系紧,纱布中间开一小口,埋在浅水中。三五分钟,小河鱼就从纱布小口钻进脸盆了。这盆没剖好,那盆又需要收了。剖好鱼,抹上菜油火烘,干鱼又香又有筋道。可是,这样的好事,现在也很难碰到了。没有办法,老王只好去小溪里捡螺蛳夹泥鳅黄鳝。不然,餐桌是一点河鲜

  都没有,没面子。

  即便老王有好厨艺,还要有好食材,以及柴火灶与炭火炉,他在县城家中液化气灶上是做不出拿手菜的。老王做菜咸淡适宜,他自己吃却口味偏重,咸鱼、腊肉、酸腌菜、臭鸡蛋、辣椒,是他的嗜好……一见面,老王闭口不谈自己做传销被骗的事,只一个劲地说有空去果园喝酒吃土菜。说归说,老王被骗后,想他心里烦得够戗,肯定没那个好心情做土菜了。

  2006年5月的一个上午,老王兴冲冲地跑到我办公室聊天,聊得相当起劲。说某某人打“六合彩”赚了多少,又说某某某打“六合彩”发了财,轿车都买起来了,都是去浙江开化下庄打的特码。他神情激动,说话的劲头恨不得有“六合彩”天天开奖。老王平时在果园抽烟都是抽“月兔”的,进城了,改抽“白沙”,这天他从口袋掏出的是极品“金圣”。老王搓搓手,不好意思地说,老弟,无事不登三宝殿呀,你书读得多,帮我解解这首梅花诗,看看里面有什么玄机。说话间,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复印的“六合彩”资料给我看。我戏谑地说:你是想必喝高了,让香港的“白小姐”(六合彩码报)迷住了吧?俗话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当心陷进“白小姐”的无底洞,让王嫂给休了。老王见我低头看新闻稿,不再答理他,沉默了一阵,悻悻地走了。

  有一段时间,老王三天两头打电话邀我喝酒,说谁谁谁与谁谁谁在一起,又是谁谁谁来了。我不愿扫老王的兴,去过二三次,酒还是他从家里带来的泡酒。餐桌上,无论是乡下来的,还是县城去的,熟悉的,陌生的,一个个都虚妄、侥幸,仿佛没“六合彩”就失去了谈话的话题。什么红波绿波,什么大数小数合数,什么包单包双,什么特码平码摇奖,乱七八糟的谈得比吃的菜肴还有滋有味。我觉得参和这样的饭局心里厌烦,交这样的酒肉朋友也没多大意思,就拒绝参加了。那年中秋节,不知老王怎么开了窍,破天荒用塑料壶送了一壶泡酒给我。

  后来,老王有半年多和我没了联系。我问老王的朋友,都说自从老王手机停了,联系就断了。有人说他牛逼得很,500、1000、2000的打“六合彩”买码下赌注,连眼都不眨一下,中了大奖与一位温州发廊的小姐逃了;也有人说他在按摩店嫖娼时,被人下了套,敲了一大笔钱;又有传闻他打“六合彩”输惨了,欠了一屁股的债,经常酗酒打老婆,把农夫果园都抵押了;还有传闻说他中特码了,没拿到钱,与“六合彩”开票的庄家发生冲突,被派出所抓去拘留了……那段时期,公安部门对“六合彩”赌博打击严厉,老王也销声匿迹了。我想,老王在山里种果养猪,喝点小酒,内心安妥,日子过得踏踏实实。进了城,他上不接天下不接地,东一榔头西一棒,像喝多了酒昏了头,反而看花眼逮不住方向,就出乱子了。面对世俗的诱惑与欺骗,他越陷越深,想得到更多,就越失去更多。

  老王究竟输了多少,他心里应该有本帐。

  再次见到老王,是临近2007年的春节,他出现在我办公室时,一身酒气,头发蓬乱,脸上疲惫而苍白,眼睛里布着血丝。他一句去浙江做生意了,就把失去联系的日子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老王坐在我办公桌前的转椅上,低着头闷闷地喝茶,小心翼翼地把我的茶杯续上水。老王手上的老茧褪了,可夹香烟的食指中指却比以前黄了许多。有十分钟左右吧,老王都坐在椅上发愣。像似鼓足了勇气,老王终于开口了,他懦懦地说,你能不能筹点钱给我,我年底有笔生意缺点资金。我把目光停留在新闻稿上,头都没抬,说婺源县城就这么大,你说的话现在谁信?老兄,从心脏到大脑,只有六十公分左右的距离,你醒醒吧,别说我手头没钱,就是有钱也不会借给你去赌博……

  四

  老王查出胃癌是一年后的事了。老王得知结果后,先是心烦、意乱、气躁、焦虑、孤寂,继而恐惧、自闭、精疲力尽与恍惚。医生叮嘱忌口,他反而斗气似的,餐餐不离酒了……薄薄的农村合作医疗绿本,只能缓解他家的部分经济压力,却无力消除他身体的重大疾病。或许,这是一种宿命吧,老王有那么好的厨艺,那么讲究吃,竟然会患上这样的病呢。

  我去老王家看望他,仿佛客厅里有一股酒味在飘散,而客厅里泡酒的玻璃瓶却不见了踪影。老王蜷缩在沙发上,他捶首顿胸在痛诉儿子,说早知道这样的不孝之子,悔当初没有放尿桶里淹死算了。什么子不教父之过,我没有这样的狗屁儿子……骂着骂着,老王嘴上有了唾沫,身体开始哆嗦了,话音微弱,支支吾吾的也不清楚了,开始一下下地抽搐起来,仿佛身体在蜷缩中越缩越小。我劝老王:中医说恐伤肾怒伤肝忧伤肺,乐极还伤悲呢,儿子毕竟是自己的儿子,都这个时候了,你和他怄气有什么用呢?他在外地,你犯不着,这样怄气又是何苦?

  王嫂潜意识里是护着儿子的,她泪汪汪地说,儿子没能考上大学,一个人在外打工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儿子怨他嫌他,想儿子天天在身边照顾他,根本不现实。别的事惹不起躲得起,这病能躲吗?你说他平时不生病,一生病怎么就生这要命的病呢?你说他成天想吃这想吃哪,等弄好了,他沾沾嘴唇又不要了,你说气不气人?都病成这样了,居然还要喝什么狗屁的泡酒……

  在老王家宿舍门口的楼道上,王嫂泣不成声。泪水是可以感染人的,王嫂讲到伤心处,住对门的大妈也跟着落泪。王嫂说这样的日子像一场噩梦,惨得不能接受。乡下有明九暗九的说法,老王今年五十九,撞明九,恐怕是过不了今年……

  哭丧呢?我还没死。我不死,哭都要让你哭死。老王从屋里冒出一句,重重地呻吟一声,就没了声音。接着,哐当一声响,是搪瓷缸滚落在地上。

  王嫂摇头叹息:唉,我不知前世作的什么孽哟?上辈子欠他的!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这里没田没地的,以后的日子叫我怎么过呀?王嫂拉住我说,你是不知道,夜里我出来拉尿,他专门吓我,一双眼睛睁得像牛眼一样,一动不动,连大气也不出。这么多日子了,吓得我没有一夜睡得安稳。

  临走,我进屋和躺着的老王握了握手,发现他的眼角满是泪水,两行鼻涕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老王说,和他同去杭州半山医院检查的老魏,在手术台上都没下来,我还在呢,都熬过几个月了。相比之下,我是过一天挣一天呐……这个时候,老王不忌讳谈自己的病情了,即便对身体出现的种种状况也没有半点回避的意思。从老王的话语里,我察觉他似乎想弥补什么,但身体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他渴望弥补的又是什么呢?

  老王费了很大的劲,把身体撑起来,咳了两口,说话的声音干涩:说人生看透了吧,有点假,我真的还有许多事看不透呢。多少年,我抓蛇打兔钓鳖,还有杀鸡剖鱼,是不是杀生太重,遭报应才有今天?

  别胡思乱想了。照你这样说,人家屠夫怎么过日子?

  按照婺源民间的风俗,屠夫老去的时候,手上要系红布条的。不然,转世都没有可能。老王用手撑住头,生怕头撑不起似的。

  犯糊涂了吧,净瞎说。

  是我瞎说吗?

  不瞎说就好。

  谁晓得呢?

  根本没有必要与老王来讨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我苦笑了一下,说,扯不清楚的事,还是少扯,你还是留下力气好好养身体。

  老王也笑了,笑得很勉强: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里许多的蛇从泡酒的玻璃瓶里爬了起来,我撒着硫磺都没用,还是围着我咬呀,咬得我头皮发紧,全身都疼死了。我那王八蛋的儿子,眼睁睁地看着,都不救我。唉!是蛇托梦给我吗?

  老王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的悲凉。

  我转身对王嫂说,父子之间,有怨无恨,有亏无欠,你别看老王嘴上犟,他这个时候特别需要儿子在身边。不管怎样,你还是通知小明回来。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王嫂好像没听懂我话里的意思,说叫小明回来,他们父子又不知做冤家做到什么时候。

  五

  冷默、残酷,是疾病勾住身体的本来面目。疾病隐藏在身体里,有许许多多的可能性,像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争,一旦爆发,身体的形态与功能都被摧残得一塌糊涂,生灵涂炭。在五个多月的时间里,老王一直迫切地希望有奇迹出现,草药、民间偏方、求签问药,他的种种挣扎都是徒劳和于事无补,医生说他酒精麻醉得厉害,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间,癌细胞已经扩散。最终,疾病成了王,他的身体成了寇。我最后在县人民医院见到老王时,他的目光是空茫的,已看不到任何的内容。

  酒不沾了?

  不沾了。

  烟呢?

  戒了。说不定,饭也要戒了。饭一戒,日子就到头了。

  熬到最后,不是老王选择了绝食,是他不需要水和食物了。

  老王明显的特征是酒糟鼻,走路叉叉开的,八字步迈得厉害,他有一个绰号叫鸭子。霜降前的一天,我在县城文公路上行色匆匆的人流中看到一个背影,甚至走路的样子与老王都十分相像,我准备赶上去招呼他,但一想,我肯定是认错人了。

【空茫】相关文章:

空茫网海散文1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