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下的凝思散文

时间:2022-10-06 04:33:18 短篇散文 投诉 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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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下的凝思散文

  两千零四十八年前的那个秋天,有这么一个美女,盛装妆扮,在浩浩荡荡的队伍簇拥中,别了长安,与南飞雁反道而行,踏上了秦始皇巡边的旧道。

阴山下的凝思散文

  入了北地郡的草原地带,便顿觉风景殊异,汉宫高阙早遥不可见,也再难睹泥墙草屋上的袅袅炊烟;起伏连绵的山势柔和,湛蓝清澈的天空无限,风苍凉,草摇曳,平沙落雁,胡笳声声远。伫立在草坡上的她回头南望,泪珠儿忍不住滑落下娇美的脸颊,落地化泉,泉涌成湖,于是如今的陕西榆林就有了一个波光潋滟的红碱淖。

  再北行,便是西河郡,又在如今的鄂尔多斯东胜区九城宫遗留下香泽,在达拉特旗的黄河滩头留下衣冠冢,然后北渡黄河,跨越阴山,直入大漠,那里有一个热烈期盼着她到来的异族帝国——匈奴。

  行笔至此,无需多赘述,我想各位看官一定会如品一股异香般从心底轻轻呼喊出她的名字——王昭君。是的,是她,王昭君,这个缀在华夏文明星空中的美丽名字,自从登上历史的舞台,便是一朵永不凋谢的鲜花,盛开在人们的心里梦里。

  可是,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曾与我一样困惑过,为什么——会是她?

  或许有人会微笑着不容置疑地说,因为她很美呀。这世间最令人珍爱的、陶醉的、眷恋的,不就是美么。这话固然不错,因为不光有王昭君,还有与之并立的其他三美,西施、貂蝉、杨玉环。她们的美,作为后人,我们无从得见,仅可从文人们的附会中想象,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果然极美!但历史上有记载的美人儿其实也很多,比如妲己,还有褒姒,更是倾国倾城呢;只可惜,在男权的世界里,她们不止是玩物,无论是否真的拥有蛇蝎心肠,还要注定担负起男人罪过的推诿。杨贵妃本来也应是这样的命运吧,可是在文人们的粉饰中,悲剧居然反转成千古绝唱的爱情。西施貂蝉本只是政治家们争斗的一枚棋子,美色作了间谍的资本,这遭遇该多悲惨!暗夜中的默泣,强颜欢笑下的悲苦,有谁知晓与理解呢。她们本来也有自己的家,也应拥有平实安稳的生活。可是人们不关心这些,他们只喜欢看权力与美色交缠的游戏。在这点上,西方与东方也毫无差异,最有名的是海伦,引爆特洛伊毁灭的一朵玫瑰。

  红颜命薄似乎一个真实的写照,美色超群也真能铸造传奇。只是,我独爱王昭君的美,她是和平的美,给人们带来安定的美,使他们能沉醉在创造与享受幸福生活的美,像一片祥云飞过天空,如万朵莲花盛开在大地。所以,无论作为几千年以农耕立国的汉家人,还是以放牧抢掠为生的北方部落,苦苦相持纷争数百年后,都更渴望王昭君这种独特的美丽。

  可是,我还是疑惑,为什么——会是她?

  自从平城之战,汉高祖刘邦被冒顿单于率30万精骑围在白登七天之后,在和亲保境的国策下,曾有九位真真假假的公主被送往大漠。料想这些女子的姿容也应不差,可是为何却在历史的长河中没有激起浪花呢。王昭君,以本姓出嫁,实在是与刘姓公主的高贵形如云泥,可她为何就绽放出如此绚丽夺目的光彩了呢。

  好在为谋生故,我早在十年前便来到了这片草原上,也早就知道了王昭君花凋叶落的最后归宿——青冢,其实只有六百多里的距离。于是,就经常留心有关的信息。

  度娘说,“青冢”的出处 很早就有唐杜甫的:“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又有仇兆鳌注:“《归州图经》:边地多白草,昭君冢独青。”

  可我去访的时节是在今年正月初四,北方自古春迟,天空虽湛蓝依旧,阳光淡淡,草原上却还处处是枯黄的荒芜。也好,纵有寒风绕着树梢时断时续的吟唱,还是觉得安静极了。

  北出东胜小城,沿包茂高速而行,到了达旗境内便可换行京藏高速了,跨过冰封过半的黄河,那东西走向如同一条长龙腾跃的大青山便赫然在目了。还记得那首敕勒歌么,“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这就是了。行在随山脚而建的路上,往北仰望,是覆盖着残雪的峭立厚重的山峰,一个山头紧连另一个山头,静默无语;南眺,是一马平川的田野,极其的平整,点缀有农舍,成排的或散乱的树木,都是萧索成空的秃枝桠,还有散放的成群牛羊,孤独的牧人抱一杆长鞭踟蹰在田埂上。若是这田野上再有一块块绿如毡毯的麦苗,唉,我便能错觉成行驶在豫东故乡的大地上了呢。可惜不能,一路触目所及,都是单调的枯黄,自有一股远古的苍凉扑面而至。

  到了呼市西郊,绕行到环城线上一直走下去,很快,就有昭君坟的旅游指示牌映入眼帘,遵照指示,及时的拐入一条不起眼的破旧小路,远远的那座如小山丘般的陵墓便显现了出来。驻停在并不阔大的景区广场,下车四望,好清冷!或许是因为恰逢春节吧,游人稀少,景区寂静。买了票,一家人穿过大理石琢就的阙门,便行走在直通陵墓的大道上,入眼先是一个汉白玉的碑亭,上书董必武的诗作:“昭君自有千秋在,胡汉和亲识见高。词客各抒胸臆懑,舞文弄墨总徒劳。”而后是一座塑有昭君像的汉白玉亭,但孩子们先拐入到匈奴博物馆去了,我和妻也只好紧随其后。入了馆门,先被那一群蜡像吸引住了目光,好逼真哪。被侍臣环伺的昭君红衣鲜艳华美,容貌昳丽,仪表端庄。与她并立的就应是匈奴大单于了吧,可是,迎娶昭君的呼韩邪不是一个糟老头么?为何眼前这位却是一个与昭君年龄相仿的青年俊才呢?

  一时的不解也暂放下,随游人继续前行,墙上一幅幅文字说明又引起了我的注意,先是“和亲条款”,“一,公主嫁于单于为阏氏。赠含奉絮、缯、酒、米等物。二,汉朝开发边市,准许互通交易。三,汉与匈奴结为兄弟,以长城为界,分疆而治,互不侵犯。”而后是一副以“汉朝出击,匈奴防御”为题的文字,说:“汉武帝从公元前133年对匈奴主动出击,经过127年漠南之战、121年河西之战、119年漠北之战,取得了匈奴一败涂地,从此‘漠南无王廷’”又有“南北匈奴,入塞西迁”,说“公元前48年,匈奴分裂为南北两部,西汉实行拉拢分化的政策,安置南部,打击北部……”

  好了!至此我的所有疑问似乎都可告解了:却原来,王昭君的横空出世,光彩照人,既是历史命运的造就,同时也由她谱写了精彩的历史。呼韩邪单于求亲于汉庭时为公元前33年,汉匈关系早已今非昔比。被卫青霍去病率领的强大汉军三次重创后,匈奴本已削弱到无法再抵抗的地步,又内乱频频,所以夹起尾巴俯首称臣才是迫不得已的唯一选择。以亲求和,本是汉室的遗策,但此时拿来当表诚心的稻草也再好不过,至于汉庭是下嫁公主呢还是送俩宫女呢,那就只好客随主便了,反正都得热热烈烈的接受,然后带到北地王庭恭恭敬敬的供起来。很意外的是,匈奴王的运气不错,居然从美女如云的汉宫中捡了个漏,美滋滋的就把汉家绝代美女扶到了马背上。匈奴百姓的运气也不错,因为这位新的大阏氏并不只是一个大花瓶,她还很聪慧,且善良多情;带来的也不仅仅是若干财物,更有许多用于发展民生的先进生产技术。汉家百姓也运气不错,因为他们从此可以不受刀兵困扰,安稳地享受五十年的和平……这一切,都应拜这位江南白莲一样的女子所赐,不是吗?!

  不,不尽然也。没有无源的江河,也没有无根的花草。再壮观的繁华也总铺垫有许多的苦涩。和亲的历史,在王昭君前,已近167年,然而,匈奴对汉朝的侵扰却几乎没停顿过。甚至在汉高祖刘邦龙驭殡天时,匈奴送来的也不是兄弟般的温暖,而是冒顿单于对吕后的调戏羞辱,说,孤为寡人,汝失夫君,无以自娱,不如以己所有,换己所无。 欺人甚矣!幸得吕后刚强,忍气吞声的婉转回道,色衰不堪奉君。……至于那九位和亲北去的女子,恐怕更被匈奴视如羔羊,他们想索要的不过是可以充实自己实力的财物,而且越多越好,能付出的代价越少越好。如果不够,那就继续抢掠,这就是属于马背强者的特性。汉家百年的忍辱,换来的是生产发展积蓄国力的时间,直到终于等来了那位最伟大的皇帝还有他的富有传奇性的将军,更有无数勇敢的士兵,出击,出击,剑指的方向是祁连山,是龙城,是瀚海……和平,自古以来都是挑在枪尖上的美丽花环,是累累白骨堆高的神圣祭坛,是用鲜血才能谱写出的热烈赞歌。

  王昭君很幸运,恰逢在大汉雄威高彰的年代,背靠着如此的一棵大树,想不出彩都难!更何况,她本非平庸,自有奇志呢。自请和亲,以身报国,谋福天下,的确识见奇高。这对一般汉家女子来说恐怕很难,异国他乡遥遥千里,不同族更不同俗。哦,对了,那位与她并立的匈奴贵族青年应该是复株累单于吧。昭君北嫁呼韩邪三年,他死了,若遵照匈奴习俗,父死子承,那么连后母都需续嫁新主人。昭君选择上书汉庭请归,不准,敕从胡俗。 于是,昭君便又与新君复株累喜结连理,年纪相仿,郎才女貌,倒是好相配的一对儿。据说他们恩爱相守了十一年,生了两个女儿,与呼韩邪所生的同母的哥哥一起都成了稳定汉匈关系的紧密纽带。

  从匈奴博物馆里转出来,便又到了昭君的像亭前,着意的看过去,白色的石雕倒出落得她更娴静,婷婷而立 ,眼眸直望向南方。啊,南方。

  亭后不远是一石牌坊,上书“青冢”。

  牌坊之后是并辔而行的石雕像,一位是王昭君,那一位正是呼韩邪单于,容貌苍老威严,似乎正扭头安慰羞怯的王昭君什么呢。

  之后就是青冢了,然而此时并不青,除了松柏尚呈团团的墨绿外,草都还是枯黄的。孩子们的脚步太轻快,早早就爬到顶上开始挥手了,我 们也就紧着脚步从墓东侧的水泥阶梯走了上去。墓顶上是一片平整的场地,中央有一六角亭,亭中立一碑,正面仍然是王昭君的丽影,背后是文字。站在墓顶北望,呼和浩特的楼群正列阵逼来,南望西眺,倒还是一片绝佳的田园风光,田垄成行,残雪如银,裹挟着片片村落无边无际的漫延开去。收拢了目光,却又见墓道两侧还有墓后连成片的柳林甚可观感,细枝如须,远望成烟……

  再一次目光放远时,忽然想到,这在千百年前,青冢的周边不还应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境像吗?是啊,那时节,在这片阴山以南黄河北岸的阔大草原上,没有呼和浩特城,也没有汉家的农耕,触目可及的只有碧蓝的天,只有无边的草地,只有羊群、骏马,还有毡房,以及伴随着马蹄声声的纵情长歌……

  风悠悠。

  独喜腾格尔的那句“风从草原走过,留下多少传说……”匈奴早已消融在历史的熔炉中,秦直道也早已被风沙淹没。一个人,命如蝼蚁,能在天地间留下个名字已属幸事,更不用说还能长久的活在传说里了。“青冢兀立长天阔,雪残草敝风落寞。寻春须问满院柳,三月四月笑迎客。”默默念完这几句打油,想,南国春早,或许香溪很快就该桃花流水鳜鱼肥了吧,昭君一定是会相思的。但同样,她也一定应对这片草原深深眷恋着,因为不久之后,春风就会带着南方的温香飘然而至,成行的大雁也会如期归来。她会明媚的微笑着,正如同一朵圣洁的莲花绽放;她的芬芳始终会穿透岁月跨越地域落在每一个善良的热爱生活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