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菜,鱼散文

时间:2022-10-06 08:08:18 短篇散文 投诉 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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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菜,鱼散文

  (一)清晨

野菜,鱼散文

  妈妈躺在床上用无辜又带着怯意的眼神看我,那种眼神会让我在心底莫名腾起一种愤懑,带着委屈的愤懑。她不想做我妈妈了,不是么?我的妈妈应该总是严厉而有力量的,那是我从小到大都能感受到的权威,一个母亲的权威。所以她不再拥有那样的魔力时,我就会拼命地怨恨,我并不知道我在怨恨谁。也许是时光。

  “怀着你的时候,还一直穿高跟鞋,那时候并不知道穿高跟鞋对自己身体很不好。”妈妈就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轻描淡写地说。

  妈妈身体不好的一个缘由,我总是脱不了干系的那一个。我扭身跑出厨房做早饭,一边利落地洗菜,一边泪眼婆娑,脑袋里穿梭着一些生老病死,一些关乎遗传的无可奈何。我有些知会我小时候每次生病,妈妈都对着我大发雷霆的心态,事到如今,我又在和谁生气?气那些已无可挽回,气自己无能为力,气她不曾好好爱惜自己。

  生气是一种低级的情绪,所以我绝少去沾惹,可是妈妈的小病微恙总会让我失控,或许是她对待小病微恙的情绪,让我觉得自己不可饶恕。这种烦乱让我想六亲不认地绝情绝意,好像这样我就可以逃脱命运里的遭际。这是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接受论中的死穴,唯有在面对妈妈的时候,我心底会长出一棵巨大的荆棘,会痛恨那些无法掌控,这个女人的生命不属于我,而她曾是我的缔造者。有没有女儿有着这同样的体会,那种延伸到每根神经末梢的疼痛。

  妈妈坐在回廊的阳光下择着野菜,苦菜、婆婆丁、溜溜嘴、菊花芽,一边和我说这些野菜的功效,告诉我说她小时候就喜欢吃溜溜嘴的花儿,说住在山脚的老婆婆用圆口小瓷杯泡了婆婆丁和车辙子,清澈的水里飘着不变色的叶子,老婆婆一笑会露出洁白整齐的牙。

  其实妈妈最想说姥姥,说姥姥爱吃野菜和豆豉掺合在一起的“渣豆腐”,等妈妈抬起头让妹妹去给姥姥打电话的时候,我一点都没觉得惊讶,妈妈想请姥姥到我家玩,妈妈说要给姥姥做好吃的。可是姥姥没来,妹妹说姥姥不被准许来,还在电话里听到她挨了姥爷的训斥。妈妈没说话,继续择着野菜,很快篮子就要满了。

  姥姥身体不好,出门都要请示,好像随着健康的流失,自由也就这么没了。我从妈妈的眉头里看到了我清晨时候的痛楚。

  (二)暮色

  我贪婪地嗅着手上的鱼腥味,仔仔细细地嗅,能嗅出清澈的湖水,鱼尾轻轻拨动的水花,水底的泥土在细微地拨动里腾起淡淡的香,那香气就像我手背上的鱼腥,浮藻间穿游的生命。

  “你要不要闻闻?”我抬起头问在我近旁的妹妹,她略带鄙夷和惊恐地看了我一眼,嘴里说着:“咦!”忙不迭地走开了。

  我喜欢血腥的味道,或者说我喜欢最初的味道,那些生命自然散发的香气,像《香水》中那个谋杀犯一样迷恋那些味道带给我的图景,只依仗嗅觉就可以复原的壮丽。

  这种单一的感官与心灵和大脑组合,拓展出的无限时空,让我更加陶醉于我的想象。或许我们都对无限和未知的空间保持旺盛的渴求,而那个通往这个空间的通道,越是狭窄,越是杳深,越让我们兴奋和充满斗志。

  认知和探索的过程,像极了我们在生命孕育之初的争先恐后,每一个成为生命可能的载体都在那场充满血腥和杀戮的争斗中竭尽了全力,然后胜出的一个,唯一胜出的一个,通过那神秘的不可知的生命隧道,来到了这个阳光普照的时空。

  爸爸在暮色快褪尽的时候,带回来了这些鱼,夕阳的光束只在门棱上留下一道橘色。我看着袋子里满是的黛色的鱼,在爸爸粗糙的手掌间挪移,我以为这些湿滑的肉身已都是尸体。小半袋的“河腥”,刚刚打捞回来,散发着清冽的香气。

  “它们好多都活着呢。”爸爸边说边拿了盆往里倒水。

  我看着那些略带着红樱色的青黑色小鲫鱼,它们一动都不动的,大概是死了吧,那大一些的大鲤鱼却还翕动着鱼鳃,长大的嘴巴吞吐着弥留的气息,唯一一条大鲢鱼竟然最有生气。爸爸说,鲢鱼离了水最容易死去。

  我们把鱼一条条放在水里,那些已经睁大眼的“尸体”竟眨眼就游动了起来,而且“闲庭信步”,从容得很。我有种被耍了的快感,觉得鱼儿们可笑又可敬。也许弱势到一定程度的物种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面对常常遭遇的死亡坦然相对,正因为此,鱼儿才没有眼睑吧,永远睁大的眼睛是最直白的勇气。活即活,死即死。

  满盆游动的生气,水面上很快就浮起一层细碎的白色缨络。那个空了的袋子在旁边窸窸窣窣地响,袋口只露出我家猫儿的一截黑色尾巴。有一只鱼还是死了,一只肥美的大鲤鱼,肚子鼓鼓。

  爸爸说,这是一条籽鱼,看样子很快就会甩籽的。

  我说,哦。爸爸不会知道我的惊觉,我心里翻江倒海的难过。

  我跑到屋里,坐在正在包水饺的妈妈的一侧。妈妈没有说话。

  “妈,为什么你一天都不高兴?”我问妈妈。

  妈妈叹口气和我絮絮叨叨地说起姥姥。那些口气和言辞让我想到整个春天的丧气,春天是个丧气的季节,不是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悲戚,而是响亮亮的阳光下小草在歌唱,是新生的衰败,新生命来临时,旧生命理所应当的逝去。谁也无法阻挡。我受不了这种压抑,就只好又跑出去。

  我的脚步带我看到了鱼儿的开膛破肚。爸爸正仔仔细细摘着鱼儿体壁上的血块,那只黑花色的猫儿在一旁吃得啧啧有声。一团土色的鱼籽带着血丝安静地卧在一旁。

  “你看刚才那么肥的鱼儿就这么小。”爸爸举着鱼儿干瘪的尸身让我看。没了鱼宝宝的鱼妈妈从大鱼变作了小鱼。

  我从屋里拿出一个青花瓷的大碗,爸爸把鱼籽放在了里面。我低头在碗口嗅了嗅,嗅到了泥土的香味。

  “这些都是成千上万的小鱼。”我端着大碗寻着妹妹告诉她,问她要不要闻闻。妹妹嗔怪地看我一眼,抱怨我的说法会影响她晚饭的食欲。我只好自己端着碗专注地嗅着,我想嗅到它们的心里话,成千上万的生命的可能。

  爸爸拿去了那碗鱼籽,做了鱼籽煎蛋。鱼妈妈在咕嘟咕嘟的锅子里冒着香气,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的孩子她就在它们身边吗?

  (三)后记

  我喝了婆婆丁泡的水,水是清澈的,水里有微微的苦味。

  我吃了肥美的鱼,鱼妈妈鲜嫩的肉身里满是鲜美的汁水,美丽的鱼骨上残存着雪白的肉。

  我吃了美味的鱼籽煎蛋,金黄色的成千上万的生命,一块块堆砌成一座精美的小丘。

  胃和心是不是挨得很近,胃听不听得见心的悄悄话。胃里是妈妈和孩子的重逢,掺合着野菜的苦味儿;心里话:妈妈和孩子的尸身还在盘子里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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