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死一头牛散文

时间:2022-10-06 08:40:45 短篇散文 投诉 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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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死一头牛散文

  春天又来了。春天到来牛是知道的。牛的水满早已汪汪发亮,在远远的长夜里,它就嚼着禾秆把这么舒畅的时间想得美妙、深远、透彻,比人坦率、真诚和幸福。公牛呢,积聚一个冬天的劲儿也苏醒了,无论多么高大的母牛,也爬得上去,不用看也捣得着。在这之前,它有足够的功夫,在栏子里练习,把所有细枝末节的地方都考虑进去了。只是人太蠢,老是担心牛心急,会找错地方。懂牛性的人都知道,在春天,这些事是牛最重要的。不耕种,哪有收获?道理显浅易懂,我们村田多牛少,大家都怕牛不感兴趣,或者偷懒,白白浪费了春暖花开的繁殖季节。

老死一头牛散文

  然而,这些比生殖更要紧的事情也降临到了牛栏中。

  这天早上,一头老牛没出来。每天早上,养牛的会把牛赶到塘边,此起彼伏地吆喝,拿着长长的木勺把牛的第一泡热尿接到缸里去。牛吃的粮食,用了些干活,有些跑到屎里,剩下的呢,全部到尿里去了。养牛人起床,也没顾得上撒尿就会往牛栏跑,接了牛尿再回解决自己的事情。这泡尿的功力庄稼是知道的,没添足够一桶水,禾苗就给烧枯了。这头公牛就是老去了,尿也还是有火气的,和人的一比,人的就显得软弱无力了,就是淋草,草也嫌淡味呢。

  那牛不是不想出来,做牛的,相信没一个会错过这个关键的季节。你看它站起来,还没开步,突然趴了下去,就再也没起来了。

  它趴在地上,嘴边散着嚼了半截禾秆。牛就是靠这些粮食,走过了多么漫长的冬季,嚼完这几口禾秆,到外面或许就能吃上青草了,然而,它的心愿还是没能完成,它最终还是嚼不动嘴边的东西了。唉,这只牛呐,老了!

  就在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原本已经预感到牛不请自去了的。它在一个夜里睡熟了忘记按时醒来,鼻子的气息似乎只有出的,而很少有入的了,用鸡毛试了半天,也是微微吹得动。一时间,刀在石上霍霍地磨出了几层寒光,柴禾在炉中啪啪地燃烧着,炉火通红,人们的手和脸都烤得发烫了,心里却凉飕飕的。想起去年死去的母牛,它的头还放在生产队晒地墙头,现在那儿又要添上一个了。那个牛轭空了,从上面卸下来的艰苦,将一点不剩地分到每个劳动力身上。这在田多牛少的生产队,无疑是雪上加霜。而那次正要下手的时候,牛“哞——”地长叫一声,还放了一个响屁。那时队长正对着牛屁股吹气,让他吃个正着。

  此刻的晒场上,有人挑了足够烧水的柴禾,整齐地堆到围墙下;有人把晒场的鸡屎和灰尘扫去,把杂草也拔净,像在迎接一位要下到村里来开会的公社干部。大家把生活中喂猪淋菜和顾不上干完的活儿放到一边,腾出时间来料理牛身后的事情。

  孩子们放学了,再不像以往那样往家里钻。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怀着莫名的兴奋,走访晒场上观看,或钻到大人屁股后面,盯住那不能在春天里活蹦乱跳的、即将到嘴的生命。

  那头牛太老了,老到牛绳也不用拄了,你叫它乱走它也进不了谁的菜地,让它吃禾苗也嚼不了几口,但它还不肯就此远去,死死地抓住生命的最后一口气不放。那情形多年之后我还清楚记得,后来我长大了,开始感到牛是抓住早年的一些事不肯放下,只见它双目微闭,想着一件又一件事:它或许想着山边那片草又该发芽了;那块地正等着我开犁;早年恋过一条母牛又长高了,今后不知让谁独占,或分享……。牛应该想得很多,最后想不动了。这时候它听到了一句话:“趁早割血吧。”说这话的是一个小青年。

  养牛的瞪着他,低声说:“等死定了再说。”

  “割血的牛肉新鲜。”又是那个青年。

  养牛的火来了:“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牛屎才有你吃。吃了牛肉叫你去拉犁。”

  经过了几小时之后,牛的死亡再躲也躲不过了。人们在纷纷扬扬的说话里,带走了一个牛一生中所有的岁月。多么漫长的冬夜牛都耐过了,就挺不过这个最容易生活的季节。

  那年我十岁。那时一村人都是靠着蕃薯芋头这些杂粮过活,一个月也难得吃上几片肉,肚子里一点油气也没有了。每次买到猪肉,母亲都让我先吃,吃到最后,连碗底的油水也要倒饭里去。有时父亲看着我狼吞虎咽,也只是微微叹气。但我对村里人的感情,对牛的认识好像是从那些夜晚开始的。

  黄昏时分,家家的炊烟比平日又浓又黑。分到的牛肉要些火力才煮得烂。以往一入夜,村里静得只有风吹,今晚却听到远远近近有砧板声。那时穷,哪家砧板响隔壁是有耳的,心中有数的,一些没钱买肉的,也会故意敲砧板装门面,今晚上有了牛肉,那砧板便乘机响到不得了。村子里的空气也是一阵牛肉香,我好象看到一阵香从张家的窗口出来,走一段路,便会追上一阵或好几阵从其它家出来的香味。这些香味在风中搂抱在一起,从一个山背翻过去,到别的村里去,让那些吃不到牛肉的都流口水,夜里睡不着觉,都知道了我们村吃上了肉。

  吃完饭后,我到隔壁玩。邻家正围着昏黄的灯光吃晚饭,盯着碗里的每一粒粮、每一片菜叶,往嘴里送。做家长的男人呼噜呼噜把一碗饭吃完,递过空碗,让老婆接住,给他盛上第二碗稀饭。我发现了他家的粥很稀,他一连喝了六碗。而他家的饭桌上,居然没有牛肉。我立刻明白了,他们把分到的牛肉省下来卖给谁,然后到供销社去买笔和纸给孩子们读书“求功名”,正如我家舍不得吃鸡生下来的蛋一样。

  第二天,村里的狗叫嚷得特别厉害。我想它们的狗话里,肯定在议论昨天晚上的牛骨的味道,是埋怨没有在里面加入陈皮、八角?还是又在议论哪一头牛时日不多?

  这时候,我听到父亲和隔壁的人寒喧:“牛肉好吃吗?这牛太老,都不用放盐了。”

  那人没吭声。半天才说:“牛肉你也吃得下去吗?我把它都埋到芒果树下了。”那头牛,平日是他负责养的。

  许多年后,我才想起那人开追悼会一样的表情,这饥饿年代的故事才使我震惊,理解了一个人对牛的感情。其实我的身上,哪儿没有牛的影子?细胞里也有它的屎尿,哪家的黄瓜没用牛尿淋过呀?直至今天,我怀疑我家的小牛有那公牛的血统,并且一代一代传下去。牛的影响无处不在,牛的生活和人融为一体。牛已经是人生活的一部分,或者说:人,是牛生活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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