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墙散文

时间:2022-10-06 12:45:12 短篇散文 投诉 投稿

篱笆墙散文

  我奶奶住的房子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院墙,从我记事开始,所谓的墙,就是一圈或直或斜的槐树,槐树大约间距一米多一棵。在房子最东边,有一个两米的空儿,一个斜坡顺到胡同里,就算是大门了。房子临着村里最宽的一条街,街道大约四五米宽,土路,一年四季都印满深深浅浅的车痕,从清晨到日落,络绎不绝。

篱笆墙散文

  印象最深的,就是奶奶躺在树下的竹椅上,摇着一把破蒲扇,嘴里叼着一根自己卷的烟,笑呵呵地看着人来人往。每过一个人,她都会打招呼,志刚家的,上地呀……志国家的,回来啦……因为奶奶是村里辈分最大的一个,对方不管岁数大小,都会毕恭毕敬地回话,恩,上地去,棉花该拾掇了;恩,回来了,这有新割的韭菜,姑奶奶炒鸡蛋吃吧。说着,用一根插棍停稳独轮车,然后,拿出一绺韭菜,直接放到奶奶的堂屋里,奶奶会笑呵呵地站起来,迈着她的小脚,颤微微地跟进去,不用啦,不用啦,你们赶集去卖钱哈,对方也会舀起半瓢水,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抹着嘴,憨憨笑着说,没事的,姑奶奶,咋也得供得上自己人吃呀!然后奶奶会目送这个推着独轮车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处,然后又迎来下一个过路的乡亲。

  下一个一定也是新割的韭菜,因为这是一个以大棚种植蔬菜为主的村子,播种的时候一起播种,收获的时候一起收获,这家新割了,那家也指定是新割了。下一个看到奶奶也会说,四婶子,这是新割的韭菜,你做馅饼吃吧!奶奶则摆着手拒绝,屋里有了,志国家的刚刚给了呢!奶奶并不贪东西,她的乐趣在与这些人的聊天,一人一句的,不就不寂寞了嘛!奶奶的家还是很多人歇脚的地方,走到这里快到村边了,推着小车也累了,到这里,看到我奶奶,也躲到树荫下,依靠在逐渐粗壮的槐树树干上,闲着拉几句套(聊天的意思),渴了喝口水,然后看看延向村外的小路,每次都会意犹未尽地说,不说啦,不说啦,节气不等人,等空了我再来。

  奶奶住的是我们家的房子。一九七五年,分家后一无所有的父母亲,几乎借遍了亲友,盖起来这四间里生外熟的房子。当时在我母亲这个年龄,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盖起房子,可真是不容易的事情。那一年,母亲二十四岁,大姐五岁,二姐两岁,母亲带着大姐和二姐在老家务农,父亲则在外地上班,一年都很少回来。

  盖好房子之后,院子跟街道是平齐的,这样下雨的时候容易存水,也没有地方流,所以,姥爷就带着舅舅还有母亲、小姨一起从干涸的湾(水塘)底挖了塘泥,一小车一小车地推上来,一点点地帮母亲将院子垫高。为了固守住这些土,母亲和小姨一起在院子边插上了一圈跟拇指粗细差不多的槐树枝作为篱笆墙。当时就想着,不管能不能活,反正这样插着阻挡着,辛辛苦苦挖出来的土就不会顺着雨水流失。

  第二年春天,篱笆墙的很多干枝居然萌发了新芽,再次怀孕的母亲看着这些新芽,抚着着还没有隆起的肚子遐想。母亲带着美好的期许去父亲单位探亲,数日后回来得知:原本住在村东老房子里的奶奶,住进了新房。住了就住了,反正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奶奶住过来,也许可以多少地帮衬一点。

  随着院子里的槐树篱笆上的叶子变得浓密,时间到了夏天,身子逐渐笨重的母亲,实在无力照顾两个姐姐,只好带着两个姐姐一起来到父亲工作的地方。所以,我就是她四个女儿中,唯一一个没有在老家炕头上出生的孩子。母亲说,生我的时候大出血,身子好久都没有缓过来。带着我们姐妹三个回到老家后,她要带着我们三个下地去干活,回来之后,就让我们在院子里疯跑,她就赶紧去做饭。也没有什么可以做,在那个年代,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每顿饭都捉襟见肘。但我们不懂这些,在院子里揪个树叶当笛子吹,或者抓鸡追狗地疯玩,等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的时候,就会灰头土脸地跑回来要吃的。母亲饭后一点也不能歇息,就要顶着烈烈的日头扯着我们几个继续下地干活。

  1979年,小妹出生。小妹是横生,母亲生育她也是九死一生,母亲说,如果不是当初有一个战时留下的日本接生妇女的帮忙,她可能都熬不过去,就带着妹妹一起去了。

  生妹妹是一个初春,院子里的篱笆墙再次萌发出新芽,现在不再是最初那密密的一圈,而因为成活的比较多,母亲将挤在一起的拔掉,只剩下最比较粗壮的一棵。最初细细的槐树枝已经变成一棵棵的小槐树。

  这时,刚刚六十岁的奶奶,已经有了五房儿媳妇。奶奶村子的风俗是娶当村的姑娘,所以,五个媳妇的娘家都是当村的。作为一家之主的奶奶,要当这个大家,实属不易。

  看着这一切,母亲将全部的身心都放到我们姐妹身上。这时已经上学的大姐已经跟着父亲一起住,母亲突然萌生了离开的念头,这样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是头呀!有时,实在揭不开锅,母亲领着我们姐妹,去村子另一头的姥姥家去吃饭。姥姥一看到面黄肌瘦的娘,赶紧去张罗着做饭。在吃饭的时候,我们姐妹还有舅舅家的几个表哥表弟,六七个孩子都埋头苦吃,谁也不吭气。娘和姥姥抢着吃剩窝头,姥爷则拿出他一直舍不得吃的花生米,山楂片,偷偷地塞给我们。

  随着我们的长大,院子的篱笆墙已经算不上篱笆墙了,一圈十几棵粗壮的大槐树,虽然不那么直,但也是郁郁葱葱的。无聊的时候,我们就拿着绳子绑在两棵树上,打秋千,到了夏天,我们围着树转来转去的,就为了找几个刚刚爬出来的知了猴,到了秋天,我们团坐在院子中,晾晒棉花,剥玉米皮。虽然日子艰难,但这些槐树,还是记录了我们姐妹的快乐成长时光。

  之后,一纸政策将母亲还有我们姐妹一起农转非,母亲扛着被窝卷扯着我们姐妹四个,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家,母亲和父亲终于结束了两地分居的日子。我们姐妹离开了老家,奶奶就开始了独住的日子。奶奶要强,但凡她可以做,她不想依靠任何一个人。五个儿子会定期给她钱和粮食,所以,她衣食无忧,只是很多很多的寂寞无法排解。这时,已经搬家到德州的三姑找了一个营生——跑长途,起点是我们村,而终点是德州,一天一个往返。因为当时长途车少,所以生意还不错。三姑就理所当然和奶奶住在一起。为了进出车方便,锯倒了好几棵树。母亲有点心疼,但仍支持辛苦讨生活的三姑。

  逐渐地,被锯的几棵树的位置,变成了这个家的大门,那个地方的土逐渐被磨平,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出发,去到外面那个世界,也不知道有多少归家的人,来到这里,从这个院子出发,回到他们守望已久的家。三姑起早贪黑的,生意不错,奶奶因为有了这些人的来来往往,有了三姑的照顾,她的日子也过得丰盈起来。这样一直到三姑因为车祸停止跑长途而终止。

  停止跑长途的三姑很少回来,而没有了长途车也没有上下旅客的院子变得冷清起来。春来秋去的,一年又一年。树继续往天空中伸展,而树下的奶奶的身影却越来越佝偻。已经跟随父亲在外面生活的我们,只有在寒暑假才会回来。而因为奶奶的严厉,我们也只是将这个院子当成一个睡觉的地方,每次回来,看到守望在院子中的奶奶,就会喊一声我们去姥姥家了,就飞快地离开,一直到深夜才会让姥爷领着送回到这里。

  每次回来,不是最想奶奶,每次离开,也不会因为奶奶而不舍,仿佛在我们的心中,这个院子是家,但真的家人却是不住在这个院子的姥姥和舅舅,小姨。在我们的忽视下,奶奶是真的老了。她不再抗拒看孩子,四叔和四婶子一直在外面打工,已经七十多的她开始照顾四叔的老送子小龙。当小龙也跟随四叔出去生活之后,院子边上的槐树,剩下的还有不到十棵。远走的孩子们仿佛行走的槐树,带走了这个院子的一片树荫,也带走了奶奶的一份牵挂。

  槐树又在一棵又一棵地减少,这次不是别人用,而是母亲用来维修已经逐渐苍老的房子。母亲说,这房子有奶奶的时候,奶奶住,没有奶奶的时候,还是我们的家。

  终于,在一个深秋,病重的奶奶被接出了这个院子,她虚弱地坐在面包车上,留恋地看着生活了三十年的院子,潸然泪下。在外求医时,她不止一次说,让她回去吧,她不想老在外面。但当医生放弃了,我们都放弃了希望,将她送回去之时,院子里围了很多人,后来听说,连白布都准备好,就怕奶奶万一到家就……可在初冬的槐树下,纷飞的树叶中,奶奶居然又熬了过来。她一度卧床不起,到之后可以坐在床上窗边,看路上的人来人往。如果半天不过人,她还会笑着骂:这些私孩子(口头语)都跑哪儿去了。

  在第二年初春,还没有等到槐树发芽,奶奶在熬过新的一年,在守寡四十七年后,阖然长逝。我们闻听消息纷纷赶回去,远远看到那一院的槐树,就开始忍不住大哭。之后再也没有人站在槐树下等着我们了。依然是在这个院子中,搭了灵棚,送走了奶奶。真正送走奶奶之后,躺在没有奶奶的炕上,看着房顶上的檩条,我数过来数过去,竟然数不清。母亲说,我奶奶真的不容易,四十岁就守寡,自己过了那么多年,这房子里有什么,没有谁比她更清楚。我方懂得:奶奶的厉害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其实性格温顺的她何尝不想母慈子孝,只是,她太穷了,什么都拿不出来,所以,才会用严厉伪装自己。奶奶是一个可怜的人。

  奶奶走了之后,靠近西屋最近的那棵树居然很快地倾斜起来,一直靠向房子的方向,而老屋也因为没有炊烟和灶火的烘烤,而快速地苍老。母亲再次回去修缮房屋,站在满是杂草的院子中,母亲哽咽良久。她说,之前院子中一根草都没有,她还说,这些草下,是奶奶三十年的脚印,是奶奶三十年的苦难,也是奶奶三十年不可磨灭的日子。

  母亲请人又锯倒了三棵树,还买了好几百块钱的砖,将多半个院子都满上砖,勾上沙子。母亲说,这个院子虽然没有人住了,但依然是我们的家,要让它一直有一个家的模样。母亲将屋子中的被褥都拆洗一新,将锅碗瓢盆刷干净放到厨子里,最西屋里面依然放着柴禾,炉灶边上依然放着火柴,窗台上依然放着奶奶经常用的蜡烛架,东屋那个已经停摆很多很多年的钟被父亲带走,父亲说,这个钟里,藏着爷爷奶奶过去的时间。母亲拉上窗帘,插上门,锁上,然后在锁头外面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塑料。

  每到大雨或大雪的天气,母亲会给奶奶房子前邻小姨打电话,让她去看看房子有没有漏雨,每到夏日炎炎的季节,母亲会给舅舅打电话,让他去看看院子中是不是野草高过窗台。可,舅舅舅妈接连因病离世,小姨和小姨夫也在去年跟随表弟表妹在大连安了家。每次看到大雨或者大雪,母亲会拿起电话,却不知道该拨打给谁。院子边的树,还剩下四棵,守在靠东边的一列。现在是初春了,不知道它是否会发芽,不知道过一段时间是否还会葱郁,不知道盛夏的夜晚,知了猴是否会从树下的洞里爬出来,不知道每一个路过的村民,是否还会望一望这个院子,是否会想到曾经那个老太太,一年四季地在院子中,守望。

  奶奶不在了,而奶奶的孩子们还在,伴随奶奶三十年的槐树还在,春来冬往,槐树已经老成了奶奶,继续守望着,守望着……可它并不知道,很多人离开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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