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像片散文

时间:2022-10-06 19:01:42 短篇散文 投诉 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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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像片散文

  在乡村老屋,白土粉刷过的后墙上,并排挂着三个漆了边的木像框,比年画儿小几圈,里边大大小小排放着全家祖孙几代人的影像,没有一张全家福。

黑白像片散文

  这样的像框,或大或小,在乡村,几乎家家都有,也只平常得很。

  从我记事起,像框就挂在墙上,像片增增减减,变化不是很大。每年腊月打扫屋子,粉刷墙壁,蹬着小凳取下像框,墙上留下三个雪白的长方的像框印。前前后后,翻转着,小心翼翼地擦拭,生怕打碎像片前的玻璃,换起来颇费周折。有的人家,玻璃碎了裂儿,就粘上浆糊细纸条,拿黑扣子绷着。像框漆过不止一回,原先的颜色早已斑斑剥剥,看不出底色了。后来重漆门窗时,我妈拆下像片,框子重漆过,是黄色的,外边盖了清油,亮堂起来,阳光明媚的日子,还泛着金光。记忆里就那么一回,之后再也没有漆过油。

  像片是清一色黑白的。我一直以为,那个年代,没有彩像,后来才知道,错,彩像虽少,但还是有的,就是贵一些。不过和现在的彩像不一样,相去甚远,是在底片上人工着色加彩的,有些唱戏描眉画脸的意思,像脸谱。黑白像片有黑白的好处,像动物的眼睛,看什么都一样,非黑即白。自然,也很像那个流逝的岁月。

  像框里的像片,儿孙的多,一代多似一代,到孙字辈,从小到大,几乎可以编排成影集了。数我爷爷的少,只有那么几张,且年代相隔久远,又小又破旧,但人像还算清晰,黑白分明。点缀在三个像框的边角上,大概因为年代久远,形象有些怪异,不大合群,片子虽小,却一眼就能看到。

  我爷爷的黑白像片,屈指可数,也就那么一把手的数。这大概和他所处的时代,或者说他本人的个性习习相关吧。爷爷比奶奶大不了几岁,基本算是一个年代的人,相对而言,奶奶的像片要多一些,特别是梳着个朵头黑先网罩着成了老太太后,像片更多,大多是抱着孙子孙女照的,慈祥温顺,满含笑意。我爷爷一辈子很少出门,除了年轻时去过邻县,步行一百二十多里,背着山羊皮行李卷送我叔叔念高小,再也没离开村子半步,常常讪笑爱出门的奶奶是游方猴。就这几张少的可怜的像片,也都是被照的,没有一张是他情愿的、主动去照的,从那神情姿态就看得出,躲闪,无奈,痛苦。在他看来,照像和响炮差不多,甚至还不如,是撒手扔钱,听听别人家响炮的声音也就算了,何必花那个闲钱。

  我爷爷的像片,全是单身影像,且只有两张全身的,其余全是大头照,脑袋几乎占了像片的多一半。最大的两张只有三寸,也不标准,其它都是一寸的,有一张后来放大了,加了黑边,单独装在小像框里,放在堂屋供桌上,做了遗像,并没有入大像框。

  最早的一张像片,是十二岁那年留下的,额头顶端刮得光溜溜的,爬着三条蚰蜒似地皱纹,一缕干黄的辫绺儿一直拖到脑后,瘦狗尾巴一样搭在肩背上。神态怯怯地,瞅着什么,大概是盯着面前那架喷火冒烟的老像机,怕嘭地一声连魂儿摄去。先天缺钙,后天不足,腿罗圈着。黑棉大裆裤一缀一缀,若不是扎着灰布绑腿,恐怕早掉到脚腕上了。牛舔鼻子山岭鞋头镶着云儿,脚显得异常大,和细脖子上干瘦的大脑袋一样,上摇下晃,风吹欲倒。只有胸脯上挂着的一只银锁,比鸡心略大的银锁,似乎闪着幽光。我爹后来常说,你爷爷是光绪爷手里的人,是咱家最后一个大清臣民,黄毛小辫子留到民国后才剪去的。那灰白的像片,扭曲着身子斜睨着一直看地的爷爷,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实在高大不起来,虽然他很看好我。和我在小人书里看过的义和拳大师兄的像片不一样,唯唯诺诺,没有一点英雄豪气。然而,他毕竟是我爷爷,亲切,和蔼。我爷爷说,就这像片子还花了半斗黄豆呢,有啥用,想起来连肠子都悔青了。

  像框另一个边角,有一张更小的,留着宽宽的白边儿。辫子已经剪去,黑黄的短发,大部分被毡帽盖住了。毡帽大概是紫色的,到了像片上,黑不黑,灰不灰,瓜壳似地扣在头上,苫住了半个耳朵。头,有些低垂,好像在看着灰土布长褂中间贴着的编号,号码是写在麻纸上的,相当清晰,是“1413”。像牢犯,我爷爷摇头,不是的,是照良民证像片。那神情有些麻木,但更多的还是恐惧,也不知是怕什么,按理那时已近壮年,正血气方刚。但实际上和留辫子的像片差不多,只是身躯略微大一些,粗壮一些。这张像片,是日本人强迫照的,挨门逐户地喊。奶奶说,你爷是顺民,早去排队等候了,啥时候也是顺民,缴税纳粮。他虽不情愿,还是随着人群到了大庙里,眼瞅着明晃晃的刺刀,长长的步枪,胆战心惊,乖乖地照了。日本人的相机倒是先进,不喷火,也不冒烟,只听咔嚓一声,大刀砍头似地,就完了。一年到头,爷爷很少出门,良民证却一直揣在怀里。我爹背着我爷爷,随村人到几十里外小鬼子粮库偷粮,我爷爷知道后,吓个半死,但也吃偷回的半袋子小米。我反复叨念着像片上爷爷胸口贴的号,忽儿哑然失笑,号码的谐音很像“要死要米?”几十年后,良民证大概早丢弃了,或许藏匿在什么地方,墙缝还是砖下,我不知道,但良民证的备用像片还在,一直静静地镶在像框的底角。

  最风光的一张,是戴大红花的劳模照。像片也是黑白的,但黑白更加分明。胸口上海碗大的花朵,是灰白的,我猜度,原本是纸扎的大红花,有些夸张。那年,爷爷头发已经花白,衬了报纸边儿牙齿咬了又咬的蓝布帽,遮不住鬓角的白发,一缕一缕圈曲着。白土布染过的衣裤,一看就不是胭脂煮染的,是泡在村东头发绿的蚂蝗水坑里,拿蛤蟆衣漂染过的,一云一云,黑白相间。衣衫和裤子皱巴巴的,像我爷爷一惯的风格,每每过年做了新衣,他穿不出去,太干净了,就脱下来,在土灰的炉坑揉一揉,抖掉上边的灰渣,才穿着出去。下地回家,随便卧躺,习惯成自然,没有一件平展展干净的衣服。鞋像新做的方口鞋,白布袜子尤为明显。鞋后跟来不及踩倒,有些僵硬,在地上没有踏实,本来弯曲的腿更弯了。我爷爷从入合作社起,到大炼钢铁,将家里的锅铲铁盆一件不剩地扔进队里土炉,六零年饿着肚子照样下地,之后几乎隔三差五地被评为五好社员,从来没有和队长、下乡干部,甚至普通社员红过脸,总是吃亏在前,遇事不言不语,被村里公认为三个半好人之一。我爷爷却说,好人是买的。这张像片,还有些笑意,但也不是那么灿烂。抱着奖状奖品,一个纸卷,一双雨鞋和一把铁锹头。

  这是唯一一张放在像框上头的像片,和二孙子领五好学生的像片并排摆着。爷爷很是得意,说:“这才叫代代红。”

  最后一张是大头照,免冠的,整张像片几乎是一个大脑袋。须眉皆白,头发全白了,稀稀拉拉,仿佛冬天荒野的枯草。眼窝深陷在满脸的皱纹里,很像一张苍老的猿猴的毛脸。目光浑浊,痴痴地,似乎在凝望着,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这是他最后一张像片,一寸的,背后打着方章,等身份证上用。然而,还没来得及领取身份证,他就仙逝了,享年八十四岁。弥留之际,他不无留恋地说:“我才正好活了。”他是指有白面吃,有下挂面卧鸡蛋,再也不用下地劳动,每天半前晌时,拄着杏木拐棍,到街口靠大青石晒暖暖了,这是多好的日子。咽气时,他还是放不下高桌下那一坛子白面,三束挂面,八颗鸡蛋。

  身份证没有用上的大头像,放大后,加了黑边,做了遗像,一直供在堂屋高桌上。那张小像片,卡在像框的边角,有些歪歪扭扭,他叹口气,再也没有力量摆正了。

  多少年过去,人去屋空,老屋东倒西歪,值钱的东西,后来包括不值钱的东西,像爷爷那枚枣木印章,也顺手拿走了,其它的几乎被村里人拿光了,连堂屋门都摘去了,唯独剩下后墙上的三个像框,没人要。风吹雨淋,木框油漆斑斑剥剥,许多地方窟窿眼睛,被蛀虫子蚀空了,快散架了。我最后一次回村时,在像框前伫立良久,想了想,还是摘了下来,取出像片,有的已经粘在背后的年画上,取不下来了。取下的叠在一起,装在一个信封里。时过景迁,这破旧的像框,真的没有合适的地方摆了。后来屡次搬家连那包像片,不知在哪一次搬家时丢失了。

  那像框里的像片,渐渐模糊起来,唯独爷爷的五张小像,像爷爷的一生,已深深地铭刻并珍藏在我记忆深处,不时闪现着,难以忘去。像片是黑白的,和记忆中的景致一模一样,不像后来的彩像,色泽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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