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岁月已迟暮散文
当炊烟再也找不到家的时候，一脸沟壑的娘依着门槛呼唤散落在田野里的孩子们。孩子们迅速地在挂着青纱帐的玉米丛林里露出一个个顽皮的笑脸，转眼便又隐没在一望无际的绿波里。
娘看着密不透风的玉米地，便咧着嘴嘿嘿地干笑着，扑哧一声一缕风便从娘那缺了的大门牙里闪了出去，闪得娘的嘴唇一抖一抖的。
漏风了，奶奶漏风了！刚刚蹒跚学步的小丫像一只掌握不了风向的风筝，奶声奶气地兴奋尖叫着向娘所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扑腾着。
娘艰难地蹲下苍老笨拙的身躯。不知何时，娘那妙曼的身姿变得浮肿而笨拙，便像一截被时光和雨水浸泡过的老树桩。
姥姥老了，都把不住风了！娘望着天边的云彩，幽幽的吐出一口叹息，娘的眼神瞬间缥缈得也像天边的一片云。
姥姥不老！小丫伸出嫩笋般白皙纤瘦的指，轻轻地抚上了娘那干涩而扁平的唇，小丫的眼神清澈得像山脚下缓缓淌过的小溪。小丫一脸认真地端详着娘的眼睛说：奶奶，你看我在你的眼里，你是不是也在我的眼里？
在，你不只在姥姥眼里，你还在姥姥心里的心里！小丫的话让娘心里一动，娘的心便像吃了蜜一样的甜！
姥姥骗人，心在什么地方？我在你心里，我为什么看不见？小丫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歪着头一脸沉思的地认真反问着娘。
娘被小丫的话问得一愣，随即发出沙哑的笑声，笑得娘半天背不过气来。
姥姥的笑声像鸭子，小丫见娘不回答一直笑便气恼地跺着脚。
娘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伸出老树皮般粗糙干裂的手，慈爱地揉捏着小丫那嫩得能掐出水的`脸蛋。这样光滑的像绸缎一样的皮肤多好啊！娘在心里无声地感叹着，娘的手便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小丫皱着眉头极力推让着，并大声嚷嚷着痛，娘像没有听见一般。
小丫委屈的泪水瞬间便挂满了眉梢，娘看到小丫珍珠般的泪水，再看看自己皴裂粗糙得如同玉米地里刺芽儿般的手，娘的脸色一僵，身子抖便成了筛子。娘深深地吧了一口气，把小丫紧紧搂进了怀里。
此时的娘和小丫，便像大袋鼠口袋里的装着的小袋鼠。娘拿额头轻轻地蹭着小丫的脸，小丫咯咯地挣扎笑着喊痒痒，娘的脸就绽开成了一朵花，一朵被秋霜打蔫了的菊花！
娘静静地蹲在晚风里，几缕柔和的风顽皮地撕扯着娘那满头的银发，娘那染了霜的白发便在风中忽闪着，像极了远处旷野里随风摇曳的芦花。
娘看着被风吹乱了的白发，伸手捋了一把，娘的眼里便噙满了泪花，姥姥真的老了，等不到吃我们小丫的甜果果喽！娘忧伤地自言自语着。
顽皮的小丫转过身，满心欢喜地扯了一把狗尾巴草，轻轻地插在娘头上：姥姥，我给你戴花花！
娘吃力地背起小丫，笑得一脸沟渠和沧桑：好哟，姥姥老了，想当年姥姥也是一朵花儿，如今都成了狗尾巴草喽！
看着娘和小丫的游戏，我忽而悲伤地发现岁月老了，我们姐妹在娘日渐干蔫的身躯里逐渐丰腴起来，而娘却一日比一日枯萎了！我不知道是岁月苍老了娘，还是娘亏欠了岁月，仿佛只一夜之间娘便真的老了。
哪一个女子不曾年轻过？哪一个人又不曾年轻过？彼时，我们是那么希望自己能够活成一朵花，可事实上我们每一个人却只能活成一株草；活成一株历经风雨磨难的打压，却要努力挣扎面朝朝阳的那株草。直到有一天生命真的枯萎凋零，我们便只能是一抔黄土，成为大自然的天然养料。
此时山顶最后一缕金黄终于退回了天边，喧闹的白天悄无声息就垂下了帘幕，四合的暮色无声的宣告着这一天又结束了。当我把目光投射到那扇半开半闭的朱漆大门上，惊讶地发现那些曾经见证了无数鲜活时光的艳红，就像失去了水分的花朵一样，无声地便被时光蒸发掉了，而如今只能在时光的凋零里晦暗暗沉；还有那只被磨得油亮的呈黄色门环，和着黛绿色霉斑的门环扣，仿佛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时光的刻薄和无情。
时光真的无情吗？我不禁反问自己。倘若时光真的无情，为何那经历了千百年的宋瓷，却能在时光的打磨下发出更加耀眼而润泽的光芒？还有那些经历了千锤百炼的典籍，一样在经历了数百年的时光演变之后，却更加的历久弥香？
看着娘背着小丫步履蹒跚地拐进了灶间，我突然想到两句诗：“遥想迟暮年，岁月嗟蹉跎。”原来无情和刻薄的从来不是时光，只是我们在时光的打磨下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和风韵，我们便刻薄地埋怨了时光。我们惶恐无端浪费了太多的光阴，而不能给后世留下有价值的怀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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