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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点灯散文
（一）
一场夏天的大雨，把这座城市浇得清明透亮。
站在阳台上望出去，外面的能见度比往常高出许多，连我这个近视眼看远处的事物，忽然就真切起来。眼前河岸的垂柳挂成丝瀑，微风拂拭，疑似一个前朝美女浴后摇曳的秀发，幻化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些天，闷在房间里久了，我早就已经心烦意乱。雨一住，阳光拨开了乌云，清朗朗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像给出一张硕大的红请柬，我早已经按捺不住。吃过晚饭，筷子一扔，顾不上收拾厨房，就急冲冲往外走，把老婆一个人留在家里捡场，我把丫头也带出来了。我们小区在王家河西岸，面积大，绿化覆盖率高，又依山伴水，不少文友羡慕我终于找到了一处桃花源。连我们附近居住的人，也乐意来我们小区散步。这么好的地方，可我平日并不以为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从来没有坚持锻炼身体。而丫头更是以学业紧为由，拒绝出来散步。起先，我劝她别老是埋在书山题海里，会变成神经病的，出来走走，一能调节思想压力，缓解精神疲劳；二能呼吸雨后新鲜空气，还有萤火虫飞呢。她一听，这才破天荒出来了。
对我的邀请，丫头似乎并不领情，她说什么牺牲宝贵时间来陪老爸散心，这种孝心上感天，下动地，就是不知道能否打动老爸？我知道丫头不失时机地向我敲竹杠，还似乎天经地义。就说：“想得美，为了你学专业，弄得我只差到街头讨饭了。”而今，靠两口子的死工资养一个孩子的确有些紧巴，不敢轻易胡乱花费开支。丫头见没有油水可捞，就感叹：“生在一个穷记者屋里，是我命苦呵。”
我逗她：“上帝派你来做我的女儿，就是让你来劳其筋骨的。然后，努力改变我们家的窘况，你知道吗？”丫头表示不服，说她挑不起这副重担，要与上帝好好谈一次话，看他是不老糊涂了，一点也晓得怜香惜玉。我窃窃地笑：“这还要指望你将来养老，我还不如趁早回去码字靠得住些？”
丫头不示弱：“老爸真的对我没信心，这叫我情何以堪呵？”
父女俩相互开涮，斗嘴皮子，就有了乐趣。当然，我还有其它想法，就是要在这种轻松的状态下和丫头作一次交流。我想：凭她的悟性，是能读懂我良苦用心的。
（二）
不觉中，天已经暗下来了。游路上几只发光的萤火虫低空飞行，在夜幕的背景里尤其显眼。我家丫头感到新奇，不顾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跑开了，独自去追逐着光亮的萤火虫。丫头生长在钢筋水泥的城市，平时也只在书本上知道这种生物，能在小区内看见，也难怪她很是好奇。我小时候，生长在农村，最熟悉的莫过于萤火虫。乡间的夜晚是寂静的，如果不是萤火虫在空中飞来飞去，我的夜晚便空洞许多。这些提灯笼飞的小家伙，把我童年的夏夜逗得屁颠屁颠的。此刻丫头上窜下跳的模样，便有了我当年的幻影。
“老爸，我捉了一只，你看──”
丫头从河坡上的绿化带爬上来，手中捧了一只萤火虫气喘吁吁，让我从她手缝隙里看，生怕它飞跑了。丫头还一本正经地说：“好不容易逮了一只，我要带回去当宠物养！”惹得我哄然大笑。“这怎么养？它吃什么，有什么习性？”我问她。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那神形，是巴不得我能告诉她。其实，我对萤火虫也知之甚少。小时候，虽然捕倦了多少个夏夜，却仍然不了解这种靠自身发光的小生物。在丫头的心目中，老爸应该什么都懂的，见我也不知道，心里不免有些失落。随后，丫头说起了读书的事就叹息，感觉功力不够，对前程看不到影子。趁此机会，我给她讲了一个车胤故事：车胤是晋朝的一个穷困学子，每到夏天，车胤为了省下点灯的油钱，西天的日头落下来，他就开始捕捉许多萤火虫放在多孔的囊内，从而利用萤火虫发出的光来看书。功夫不负有心人，车胤成功了，后来官拜晋朝的吏部尚书。
我还告诉她，寒门出才子，高山出俊鸟。只要勤奋努力，总会有收获的。
从小，父亲把这个励志故事说给我听，我而今又把故事说给丫头听。
小时候，我家里也很穷。我也捕过萤火虫装在瓶子里。我并不是借光读书，而是逗乐而也。效果自然与车胤不一样。尺有长短，人有高矮。车胤从小有远大理想，而我，有一口饱饭吃就满足了。不像现在孩子衣食无忧，还有空调调节温度。我那时候晚上学习，往往是提一桶冷水，把双脚浸下去降暑，防蚊子咬脚。煤油灯下，一把大蒲扇没完没了地扇……
（三）
这些年来，我间或去看看我的出生地。每次，我都是“悄悄地来，悄悄地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就像一只萤火虫，永远只能发出自己微暗的光。
萤火虫没有离开过潮湿的地方，这是它生活的范围。
与我一辈子也没有离开洞庭湖畔一样，似乎，我与萤火虫之间存在某种共性的东西。从物理上解释，萤火虫生存在有水源的地方，于夏季的河边，池边，农田里，草丛中，这些都是萤火虫出没的地方，也是我童年掠过来，掠过去的地方。我记不清自己到底捕倦了多少个黄昏，又点燃了多少个黑夜……
从生物学上解释：那些飞来飞去的都是雄性萤火虫，它们打着灯笼照亮了乡村的黑夜。据说，萤火虫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吸引异性，这是我意想不到的。而这一点，却又与我大相径庭。我那时候，没有什么玩具，完全依赖大自然，寻找属于自己的快乐时光。不像现在的孩子们，想玩什么就花钱买什么，就怕孩子想不到玩招。现在的孩子，玩的东西太多了，才不希罕玩萤火虫，家长们还耽心不卫生影响孩子的身体健康。萤火虫卫不卫生我不知道，反正我那时候没有看见谁因玩萤火虫出了状况的。
我们常见的萤火虫光色有黄色，及绿色。在日落一小时后萤火虫就开始活跃起来，它们争取时间互相追求。雄性萤火虫会在二十秒中闪动亮光，等二十秒，再次发出讯号，耐心等待雌虫的一次强光回应。当没有反应，雄的会飞往别处。如此反复，所谓东方不亮西方亮，总能找到属于它们的爱情。
捕捉青蛙是用手电筒直接照射，让青蛙的眼睛睁不开。而捕捉萤火虫不宜直接去照草堆，因为这样照射时，可能使萤火虫短暂时间停止发光，反而找不到它们在哪里？
我不去探讨别人是如何怀乡的。
可我，内心闪烁微暗的光亮是萤火虫。尽管这种光亮微不足道，我却情有独钟。那些提灯笼飞翔的萤火虫，它照见了我童年的脸庞，时常把我的头引向浩瀚的宇宙星空。萤火虫属于乡村田野的，在灯火澜栅的城市里是很难看到的。萤火虫映照我思念的路径，指引了我童年的方向。在雨后的菜园子里，丝瓜架下，田野上，萤火虫是我童年夜晚的星星，又远比星星亲切，它那么近，占据了我小小的心田，让人感到温暖，让人无限遐想……遐想是人类追求美好愿望的天使。我用一只蓝墨水空瓶子，洗了又洗，给萤火虫安一个家。我将捉来的萤火虫放进去，像盛满的星星。我还以为自己是捕捉光明的人。我以萤火虫替代了灯盏，让我豆大的心事暴露无遗。这种看似平淡无奇的夜晚，我却津津有味。我不厌其烦地做着同一件事：捉萤火虫。捉了又放，乐此不疲。好象我是一个常胜将军，那种自得其乐无可比拟。我甚至怀疑过天上的星星是萤火虫点燃的，后来通过我反复观察和试验，我推翻了自己的判断。
我似乎从思绪里放弃了许多抵达的道路。
况且，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方式进入。不同的人生经历，选择回忆的入口也就不一样。但人们都会找到各自的温暖方式，这个大抵相同。
几十年过去了，回忆起来仍然是那么温馨的。
的确，小小的萤火虫，明明灭灭，飘飘忽忽，有一种幽灵轻扬出没的感觉，所以，自古以来，人们常以流萤称之，把它的形态、动感叫唤出来了。现在回想起来，儿时的那些感觉往往沉迷在感观上，更容易流于外在的形式。或许，这也是人类与生俱来对火的向往。经过这些年的人生际遇和境况，我对流萤的阐释有了新的注解，至少又多了一层漂流的窘迫……
（四）
前些天，丫头在网上看到三张用慢焦拍的照片让我猜。
初看，那黄色的光亮飘忽在夜晚的大地之上，动感出来了，极美！第一眼，它让我看走了眼，以为是北极光。像！但不是。再端详，疑是车水马龙的城市夜景，就不以为然。丫头让我仔细看看，这回我惊讶了。那飘忽的光亮，竟是飞舞的萤火虫，看见那树木依稀，是一片平原地带，那大片不知是庄稼还是杂草的轮廓也显影出来了，仍是若隐若现的，看不真切。在这样的背景下，那光亮愈加抢眼夺目，那奇特的光源原来都是萤火虫发出来了。那么多萤火虫集聚一起，形成了人间银河系，把我的胃口调得悬起来了，想起《豳风·东山》“町畽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我就巴不得立马收拾行囊去旅游。
丫头说：“又不是你老家，萤火点灯引路，想去就去？”
我问：“在哪？”
丫头说：“日本某乡村，你去吗？”
是呵，在日本，想去，也不能去呵。只能贪婪地，多看几眼。心想：这么好的萤火景观，怎不令人思我东边故乡呢？丫头埋怨我人到中年就有点老气横秋。
老婆也挨过来帮腔调侃我：“你回你老家买块地，盖一个茅庐天天看萤火吧？”我一楞，哈哈大笑起来：“我还真有这个想法呢！退休后就搬过去安度晚年！”
老婆和丫头对望了一下，丫头抢话说：“我不反对！但，我不去！”
老婆咪笑咪笑：“我也不去，你一个人怡然自得去吧！”
她娘女配合得默契，居然联手反对我，我摇摇头，苦笑。
看来，我只能做一个回不去的游子。
有时候，我想：回不回去又何妨？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其实，我们每一个人何曾不是流萤？划开个体生命的夜空，并为此挣扎，也为此欣然。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发出了自己微弱的光芒。也许我们还不知道：天上繁多的星星真的有你我他的来世，容我们来生来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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