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印象散文

太行印象散文

　　（一） 关于山

　　八百里太行，让我怦然心动。

　　他是男人的山。

　　他是泼墨大写意，霸气倾东南。

　　走了几百里山路，终于看见他。粗糙的外表稍显荒凉，是强悍的，粗犷的男人脸，坚定，冷漠，沧桑。他像遥远的等待，遥望女性的皈依。坐了观光车一路盘旋而上，几近直上直下的山路，九曲回肠，山风烈烈。往上看是巨石，巨石之上还是巨石，磅礴气，横贯天地，胸怀博远。他的石突而不厉，傲骨中有着隐忍。他的峰直拔云天，卓然于众山之顶。茫茫太行。

　　无水。不秀。干燥的石头和泥土绵延成莽苍之势。登至观日台，俯瞰众山小，忽然想起柳宗元笔下的西山，西山当如此，平和中包含着奇崛，不张扬的峻伟。随意的布局凸显了自然的气象。多少年前谁的即兴一洒，遍地奇峰。他外在的粗糙和平庸突然变得可贵。他是大的生命。他的傲然与漠然原来都是一种气象。

　　没有水之媚。

　　他裸露真实的丑陋和僵硬，深壑绝峰上似有悲壮而茫远的回音。太行有红色记忆。石如脸，英雄气深镌岁月。我一路前行，感念庄严和厚重。这里有对生命形象的对应和诠释。

　　山势亦如文势，走向山高水低，起笔平平而意境卓绝。

　　刘秀跳，有孤绝之意。两柱瘦峰，由地直立到天，在一大片空茫的深壑里，像两根高耸的柱子，像两柄剑，萧索地直指高天。两柱间相距三米之多，传刘秀被追兵所迫，情急之下横跨过崖，死里逃生终成帝业。青崖皑皑，石壁森森，当年的血与火都已静去。我看那崖上草，又青葱。

　　小小在前面跑，我背了一瓶水，三个小面包在人群中慢慢走。与山遇是最好的缘。

　　倚了铁栏，终见飞花谷。青石壁上安然悬挂三五株秀逸小树，各成一势，绽开小小的粉红花朵，轻薄小巧，呼之欲飞。导游说起多年前仙人抚琴，飞花满谷。再加上春日这些微小的花朵随风而坠，在山涧里飘飞打旋，经久不落，满谷中乱花成雪，春风迷离。我认为这是王莽山最深的心脏，是男儿的柔情。他是铁血英雄，或是世俗男子。这里是他的梦乡。

　　一坨坨石，深黑，呈千层饼状伏在山道旁。阳光亮丽地洒满山野。山风忽尔东西。

　　牵了小小，看了千山万壑。远处，一片苍茫。

　　累极。在人堆里终于挤上下山的车，一路顺山势而下。

　　这里是“挂壁公路”。四围壁势如井，深不可测，公路只是壁内凿开，留了若干小洞透进日光与空气。壁依然完整，含了一条盘绕不尽的路，回首仰视，看那天之畔小洞隐隐，心内惊叹不已。我们穿越了整座大山。这样贪婪地去剖析一座山的生命。

　　再回首，太行巍巍。

　　（二）欢乐谷

　　欢乐谷是女儿气的欢乐谷。

　　她是绿的。小小的树摇曳着纤弱的枝，传递着脉脉。

　　水静如凝。在一天中最热的时光里，阳光白炽，我们走近水畔，山脚下一脉流，和了风无声流淌。走进她的翠，忽然就看见半山处的“六月寒冰 ”。没人相信它是冰，玉白的石纹清晰可辨，在葱翠里闪着光。但它的名字带来一丝清凉。

　　水渐成碧绿深厚，有极小的，透明的鱼三三两两。小小快乐地走着，戴着红白相间的旅游帽，阳光透过帽檐，洒在他的脸上。

　　她是平坦的，连最好的景观“天下第一门”，都在槛上布了流水，有一丝秀。山根的浅水中有苇草，绿得让人心跳。

　　这里的山很平凡，像家常的女子，像小家碧玉。她是温和的，温和得甚至没有特点，温和得让我像走在自己的生命中，有些疲惫，有些自适，有些安然。阳光明媚静好。

　　转弯去还有一些景点。不想再走，我携了小小静坐水边，看一泓潭水中有人在摇竹筏。竹筏下绑满空塑料瓶，晃晃荡荡。阳光把水面照得白花花。小小往水中投了几枚小石子。水花微绽，归于静默。

　　人声微微热烈。

　　回去时漫步在苍翠的谷里，抬头看见蓝天，只有这里，天是天，云是云。天的清透映衬着云的纯洁。那透明的白，极致的白。这还是女孩儿的美。

　　她依了太行山脉，将一汪柔情款款，对了铁峰石壁。生命的相依，原本只是对视，只是相守，只是你的美，我的美，互不相扰；只是远山在那里，我在这里。

　　（三）关于植物

　　太行山是粗糙荒芜的。然而山中有小树，纤小翠嫩，山中日月长，春天才到，它们的叶芽初吐，轻黄淡绿 ，如浓郁的底色上纤细柔美的纹，笼了山隙，绣了山脚，点缀在山野。小树似刚出生的婴儿，似春光里精巧的琉璃，一抹薄嫩，似乎呵口气便会化。那小巧玲珑的叶被清晨的阳光点亮。有的枝叶已泛出深绿，有点点的夏意浸润。柳枝一律 向了天空生长，枝柯间有青涩的春意。

　　山中如世外。几树桃花潋滟。花较山外的花小，不舒展，有野味。想起白居易的“人间四月芳菲尽”。桃花永是明媚。

　　迎春花泛滥成灾，一簇一簇罩满了大山，它们不相挨，不成片，努力装点成姿色，枝显萧条，花也小，称不上烂漫。深紫或浅紫的单瓣小花，静静地开在石缝里，向了阳光，像欲绽的微笑，仰起紫色的微小笑脸。一朵野菊也出现在小沟里，金黄的惊艳。

　　远近的山坡上满是梯田，山民们用碎石砌了整齐的边，把只有一层薄土的山地做成精巧的画，大片不过分，小片如掌。小麦刚蒙了一层薄绿，土豆拱出了紫红饱满的芽，几行菜苗安静地站在晨光里。

　　古松下有松塔。小小捡了一个松塔，拿在手里许久。

　　欢乐谷的草美得如诗。它们在溪畔铺了一层明艳的薄玉，剔透的光泽让人品读到人间至境。这里的一尘不染的绿洗却了所有的尘意，昭示着最干净的生命幻想。草随意地长着，有的初出嫩芽，隐隐鹅黄点燃最娇嫩的春天；有的青春鲜润，在流水之畔带露儜立；有的尚未发芽，即使一片枯黄，也干净得让人温暖。草意漫漶了水域。。

　　（四）关于饭

　　太行山深处，还是贫瘠的。

　　一路风尘。下午两点，终于吃饭。一盘大葱炒木耳，一盘木耳炒黄瓜，一盘木耳炒洋葱。菜很少。只有素菜，只有木耳。米还好，不如四川的硬。木耳还好吃，毕竟是山里的木耳，小小的，薄薄的，柔软而有味。有人没吃饱，要求服务员端上一盘小馒头，馒头不新鲜，皮泛黄，硬硬的；又要一碟葱段，一忽儿吃光。旅游把大家带到人生的另一面，让你看到自己的贫乏，小心地维护着你的本能欲望，让自己更感到自己的存在。

　　晚上在农家小院吃饭。天热，饥渴异常。农妇端上刚熬好的玉米粥，用了大碗。这粥又暖又香，这一刻，你会误认为你奔波千里只为这一碗粥而来。不想什么，不想过往和未来，不想喜和悲。在遥远异乡的深山里，你面对着最本质的生活，安静下来。夜晚的景象有些奇异。墨黑的夜，一盏金黄的粥。

　　第二天的早饭里有鸡蛋，每人 一颗。可是十颗鸡蛋里有五颗是坏的。大家把好蛋吃了，把剥了壳的坏蛋扔在卓上。在高远清明的天地间，在微微山风里，匆匆吃过早饭。准备出发去欢乐谷时，有人看见农妇蹲在厨间地上，在吃那些坏蛋。这里缺菜少水，那些鸡蛋，他们攒了很长时间了吧。

　　如果林清玄来这里，会有几篇美文出来。愚钝如我，参不透这人世，只是每前进一步，会看见人生里一些新鲜的东西，这便是活着的意义吧。

　　（五）关于人

　　在路上，导游收钱，小小坐在角落里，还是被发现，被要求交一百五十元。几个年纪大些的老师纷纷打圆场，说小孩子那麽小，五十元吧。于是就五十元。导游是二十出头的姑娘，短发染成绛红，很利索，脸色很好，五官都很精致，说话的声音含了水分，像梨子，动听。

　　晚上在王莽山中住，因人多房少，我和小小要在东面一家院里住，在西边一家院里吃饭。夜黑如梦，那是和平原地带不一样的黑，是大海深处一样幽寂的深黑。天空和近处的山脉连在一起，只有寥寥几颗星，没有灯火。这样黑暗清幽的山中，才是真正的山中。神秘和空旷，原始和古老，寂寞和苍凉。

　　我记得，我梦中是来过这里的。这黑夜的启示，这荒山的启示，串连了今后和从前。

　　应导游的嘱托，这家的女主人领我和小小到西院去。她一副山里平常人的模样，干瘦，整日沐了山风，头发有些干枯，扎成辫子，垂在颈下，穿着辨不出花色的衣服，说着我听不太懂的山西话。我拉着小小，她紧紧攥住我的手，攥得异常有力，一直攥着，从一桩石屋的后面绕过，我们踩得草丛刷刷响，又走下十几级台阶，走到低处的院子中去。她一直紧抓我的手。我试图挣开，她用我勉强能听懂的话说：我怕你们摔着。她有山里人的力量，也有山里人的厚实。她就是生长在山里的一株草。

　　因为农家的旅馆太紧张，我和小小只能和同车的人分开住。吃完晚饭，我拉着小小走出西院，申老师和陈老师在院子里吃饭，用温厚的声音叫小小。在异乡，我们格外亲近。

　　我们摸索着走下石坡，融入暗夜。山里的暗夜让你走进去就找不到自己。浓黑色的山头沉寂在四面，山风无声无息地来回。只有山中才有这样纯粹的夜，夜在山里，才有质感。忽然觉得这夜很美，世俗之外的美，人烟之外的美。就像你的生命回到本质，坠入最沉静的时刻。

　　我和小小踩着碎石，小心地走过高低不平的路，绕过车旁的小沟，上石坡，走入灯火昏黄的东院。今夜，我们就在这荒山野岭住宿，觉得别有味道。人影幢幢，在厚实的大山里，在密集的夜色里，轻薄如黑色剪影。满院子都是夜，只有屋里有灯。

　　一小间屋，两张大床。我与小小要和一位老师的母亲睡在一起，对面是另一位女老师和她的妹子。老阿姨平和而体贴，照顾小小先去睡了，我和对面女老师说话，她平时话不多，但在这里，却格外开朗而灿烂。女房东带着歉意又送来一床粉红色的缎被，盖在我们床上。

　　夜已深，风已冷。小小旧窗帘拉不严，映进许多夜色。我也钻进陌生的被窝，靠了干净的墙，隐蔽而又安详。终于把一天的疲累放置下了，心渐渐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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